翌日,林记胭脂铺内檀香袅袅。
林月瑶倚在柜台后揉着发酸的腕子,案上还堆着未理完的账本。
自打那带着异香的琉璃瓶儿在京城传开,这铺子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偏生那位七殿下定的规矩严,饶是每日千瓶的限售,天不亮就有婆子小厮揣着银票在外头候着。
\"东家,城西张员外府上又打发人来问,能否多匀五十瓶......\"
\"按老规矩回。\"
她话音未落,珠帘哗啦一响。抬眸望去,七八个锦衣男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拿折扇撩着垂落的流苏。林月瑶心下一沉——那油头粉面的不正是前些日子来闹过的洪家少爷?
\"哟,林掌柜好大排场。\"
洪熙腆着肚子踱进来,腰间玉佩叮当乱响,\"还不快把你们当家的香露呈上来?这两位可是柔然来的贵客。\"
他侧身让出个穿狐裘的青年,那人发辫上缀着绿松石,鹰隼般的眸子正扫视着货架。
柜台后的小丫鬟吓得碰翻了算盘,林月瑶却将手中狼毫往砚台一搁:\"洪公子说笑了,咱们这儿做的是女儿家生意。若要看香料,东街宝香斋......\"
\"啪!\"
折扇重重拍在琉璃柜上。狐裘青年操着生硬官话打断道:\"我们草原儿女,最烦绕弯子。听说你们大胤出了能引蝶的香露,开个价,我要包圆了。\"
他身后随从哗啦啦抖开个羊皮口袋,金锭子滚了满地。
林月瑶指甲掐进掌心。前日七殿下还叮嘱要防着有人囤货居奇,没成想来得这般快。
她瞥见门边机灵的小厮正往侧门溜,心下稍定,面上却堆起笑来:\"贵客要多少?\"
\"每日千瓶,先要十日的量。\"
狐裘青年指尖敲着檀木台面,\"不过......\"他突然俯身逼近,\"这方子,得跟着货走。\"
她暗暗打量着洪熙身旁这两位,连洪家公子都对他们如此恭敬。
可见这二人的身份显赫!
而且洪熙明明知道她们铺子有七皇子支持,却还敢再次前来滋扰,显然是有所依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即便罗通和七皇子来了,怕也难以解决问题。
她向一旁的柜台指了指。
“那边所售的就是香水。”
“赵兄,这京城中的香水确实颇为独特。”
身着柔然服饰的青年闻了闻空气,微微一笑。
“仅踏入这胭脂铺中,便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芳香。”
“阮兄言之过誉!”
另一个青年笑着回应。
“若阮兄中意,不妨带些回去。”
“待回到柔然,这些香水也能作为礼物,赠予他人!”
他笑容可掬,但林月瑶心里却不悦。
无论是洪熙还是这个青年,都俨然一副要把这家店据为己有的模样!
檀木柜台上的鎏金价牌被狐裘青年屈指一弹,发出清脆声响。
他抚着腰间弯刀上的狼首雕饰,操着生硬官话道:\"取百瓶,用驼绒包了。\"
镶着玛瑙的刀鞘在琉璃柜上拖出刺耳声响,惊得柜上铜雀香炉都颤了颤。
\"贵客恕罪。\"
林月瑶攥紧袖中帕子,青瓷瓶耳坠在鬓边轻晃,\"小店每日限售千瓶,每人至多三......\"
\"放肆!\"
洪熙一脚踹翻红木圆凳,腰间玉带扣撞在檀木架上哐当作响。
他扯过柜上算盘往地上一掼,檀木珠子滚了满地:\"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位是东宫太子爷,那位是柔然金帐的狼王之子!\"
他指着门外拴着的汗血马,马鞍上垂落的金铃在风里叮咚乱响。
林月瑶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架上汝窑梅瓶险些倾倒。
她瞥见后门帘子一动,方才溜出去报信的小厮正猫着腰往回钻,心下稍定,面上却浮起惶恐:\"民妇眼拙,这就叫人备货。\"
\"这才像话。\"
洪熙从怀里掏出金丝楠木鼻烟壶,谄笑着捧到柔然太子跟前,\"您瞧这些贱民,非得敲打才......\"
\"聒噪。\"
柔然太子阮志南突然抽出弯刀,寒光闪过,柜台上的青花瓷罐应声裂成两半。馥郁的茉莉香粉洒了满地,他靴尖碾着瓷片冷笑道:\"草原上的规矩,看上眼的猎物就该拖回帐篷——赵兄,你们中原人做生意,倒比驯野马还费劲。\"
赵琙摇着洒金折扇的手一顿,瞥见阮志南身后武士腰间鼓鼓囊囊的皮囊——那里头怕是塞满了火药弹。
他想起昨夜母后在凤仪殿的叮嘱,扇骨在掌心敲出脆响:\"林掌柜,往后每日往鸿胪寺送百瓶香露,记在东宫账上。\"
\"殿下!\"
林月瑶猛地抬头,螺子黛画的远山眉蹙成峰峦,\"这香露方子......\"
\"啪!\"
折扇重重合拢。赵琙盯着她发间颤巍巍的银步摇,忽而轻笑:\"听说七弟前日来你这讨过蔷薇水?\"
他指尖抚过琉璃柜上雕着缠枝纹的铜锁,咔嗒一声弹开锁簧,\"本宫倒要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值当每日万两白银。\"
波尔多突然暴喝一声,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檀木柜台上。
藏在暗格里的账册哗啦啦散落,他拾起一页对着阳光细看,络腮胡里迸出句柔然脏话。
阮志南的弯刀不知何时已架上林月瑶颈侧,刀背的狼牙雕纹硌得她生疼:\"中原女子,比草原狐还狡猾。\"
林月瑶知道,在这两个人面前绝对不能硬碰硬。
“哦?”
但没等赵琙回应,阮志南却微微一笑。
“这些东西,是我要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月瑶,目光中带着戏谑。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直接拆了林月瑶的台。
话音未落,波尔多已站在林月瑶身前。
他高大的身躯比身高挺拔的林月瑶高出一头,就像一座铁塔般。
林月瑶的脸色微变,这柔然太子果真如传闻所说般嚣张跋扈!
吓得她不禁后退一步,身子微微颤抖。
“仅是要你们贡献区区香水,竟敢忤逆?”
波尔多厉声低吼,活像一名凶神恶煞。
“从今以后,每天向太子献上香水,不可拖延!”
波尔多居高临下地命令道,语气不容反驳。
贡献……
林月瑶脸色愈发苍白,不说香水的价值如何。
光是她每日向柔然使团供奉香水这一点,就会毁掉她的胭脂铺的名声!
一瞬间,林月瑶又气愤又无奈,不知该如何应对。
“供奉?好得很!”
这时,店铺外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你们现在就带着这位柔然的贵客一起当众谢罪吧!”
“我保证,今后每天都会有人给你们的墓地烧香!”
这番话一出,店内的众人皆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