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宴毕竟不是工部的人,加固堤坝这事他不好插手,但他又实在担心工部的人阳奉阴违,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敷衍了事,于是还是时不时来晃悠一下。
下面的人顶着烈日炎炎忙活得汗流浃背,他只能在旁边干站着,显得格外突兀。
闻讯而来的龚尚书大老远就出声嘲讽:“池修撰来这儿做什么?可站远些,别弄脏了您名贵的袍子。”
因为上头吩咐,必须尽快将渗水的地方重新加固完成,加上本着戴罪立功的想法,导致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忙得灰头土脸,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喉咙都干的冒烟。
一瞅罪魁祸首跟个大爷抄手在这儿杵着,心里能舒坦才怪!
池宴挑眉看过去,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语气慢悠悠:“这不是关心大人您么,来看看进度如何。”
因为之前在金銮殿的发生的争执,龚尚书对他怀恨在心,眼眸微闪故意激道:“池修撰既然这么闲,不如去劝说那些百姓搬离?”
这可是个苦差事,绝大多数百姓根本不相信会有什么暴雨,更不相信云龙堰会被冲垮。
朝廷派去劝说的人好话歹话都说尽,愣是拿他们没办法。
再加上这时候正是庄稼收割的季节,百姓忙活了大半年不就为了这一天,眼看着丰收在即,谁肯抛下地里的活计搬走?
池宴灵机一动,心想着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笑眯眯朝着龚尚书道谢:“谢了,龚大人。”
见他脚步轻快离去,龚尚书盯着他的背影阴沉冷笑:“不知天高地厚!”
他招手唤来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去找一群村民,想办法挑唆他们闹事,也好让这小子瞧瞧,想要立功岂是那么容易的?”
“是,大人。”
池景玉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一翘。
他倒没有那个好心去提醒池宴,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他只要安安静静看戏就行。
……
池宴来到沿岸的村庄,一早就瞧见京兆府的人将一群村民召集起来,正苦口婆心劝说他们搬走。
“只是搬走个几天时间,大不了到时候你们再搬回来!”
“对对对,话是没错。”
“朝廷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庄稼再重要,还能比得上命重要?”
“官爷这话说的,对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来说,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收成,地里的庄稼可不是比命重要?”
池宴在旁边听了会儿,总结出来一点:
无论朝廷的人说什么,这群百姓一律点头称是,可要他们搬走,不可能的事。
眼看着京兆府的人有些恼了,池宴清了清嗓子,府卫看了过来,眼睛一亮:“池大人!您怎么来了?”
府卫上前,池宴低声问道:“看样子进展不顺利?”
对方顿时愁眉苦脸:“何止啊,和这群愚民简直说不通!”
池宴眉毛皱了皱,他倒不认为对方愚昧,站在他们的角度其实也能理解,因为旁人的两三句话,就要他们放弃大半年的收成,面临的损失到时候谁来负责?
他抿了抿唇,提醒对方:“沟通的时候态度好一点,尽量避免起冲突。”
倘若将放弃了冲突,恐怕会激化矛盾适得其反。
府卫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池宴抬脚来到人堆里,那些人听见府卫叫他大人,又见他生得模样俊郎,气质不凡,不由有些拘谨。
但池宴这人天生没什么架子,见谁都笑吟吟的,随意和一位大婶攀谈起来:“姐姐好,怎么称呼?”
一句话直哄得大婶心花怒放,脸上笑容藏也藏不住:“哎呦,我都一把年纪了,叫什么姐姐?大人您叫我李婶就行!”
池宴从善如流:“是这样,晚辈有个事儿想请教李婶您。”
李婶相当豪爽:“大人有什么只管问!”
旁边的府卫看得瞠目结舌,方才他上去沟通的时候,这位大婶看他的眼神跟防贼似的,怎么如今竟变了一副嘴脸?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心里默默道:
他生得也勉强算周正吧?
从李婶口中,池宴进一步确认了他们的顾虑:“大人您瞧那田里的稻谷,再过个几天就可以收割了,割完以后还要打谷晾晒,到时候又是一阵忙活!我们哪有那个闲工夫陪着官府的人一起折腾?”
池宴眉头紧锁:“现在不能收割么?”
“可以是可以。”李婶面露迟疑,旁边的老者插了句话,“但是有个问题,如果提前收割,极有可能导致籽粒不够饱满,影响品相和产量,不好卖不说,谷子含水量太高还容易发霉!大家伙哪敢冒这个险啊?”
池宴看向年迈的老者,对方朝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原来是这个村的村长。
他抿抿唇:“可是村长,您有没有想过,不说洪水,如果一旦暴雨来临,那些庄稼都得烂在地里,不是照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村长摇了摇头,笑看他一眼:“大人,我们村里的老把式已经看过,近半个月都不可能会有下雨。”
说到底,还是没人信会下暴雨。
池宴正了正色,尽量把事情说的严重一些:“可是村长,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和大家开玩笑!你也瞧见了,朝廷派来的人正在昼夜不停地加固云龙堰,如此郑重以待,您觉得此事还会有假?”
村长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再接再厉,“倘若暴雨真的来临,那大家近一年来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现在能够最大程度减轻损失,总好过到时再来后悔,您觉得呢?”
村长的内心不由出现了一丝动摇,是啊,朝廷这般郑重,可见事态紧急,消息渠道肯定也比他们这群泥腿子更丰富。
片刻后,他语气透着迟疑:“那依大人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一道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村长,你和他们废什么话!一群酒囊饭袋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吃得脑满肠肥,还想来绝我们的活路,把他们撵出村子就是!”
池宴眼皮微跳望去,一群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的汉子气势汹汹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