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沧浪关掉最后一盏射灯时,墙上的电子钟刚好跳到23:47。他揉着发酸的后颈走向吧台,冰柜里最后一瓶山崎18年还剩三分之一的量。这个月第三次了,那位常客预定的";午夜特调";始终无人认领。
吧台边缘凝结的水珠顺着橡木纹路滑落,在手机电筒的光晕里折射出细碎的光。陈沧浪突然注意到角落卡座的阴影里坐着个人影,深灰色连帽衫的帽檐压得很低,左手小指缺失的伤口在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最后一杯。";那人举起威士忌杯,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摇晃,";双份烟熏味,加三滴苦艾,不要冰。";
陈沧浪的手停在摇酒器上。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准确报出他的招牌配方,而对方从没看过酒单。当他把酒杯推过去时,指尖擦过对方冰凉的皮肤,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你总是这么晚来。";陈沧浪转动着吧台下的老式收音机,沙沙声里突然传出模糊的人声:";...暴雨导致能见度不足,救援队正在搜索...";周暮云——他给自己起的名字——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别调小音量。";
新闻播报突然变得清晰:";...在孝妇河橡胶坝下游发现疑似落水者...";陈沧浪的后背瞬间绷紧。三天前那个试图跳河的少女,此刻正在河岸边的警戒线外哭喊,而眼前这人的袖口还沾着河岸边的芦苇絮。
卡座里的男人突然站起身,连帽衫滑落时露出苍白的脖颈,锁骨下方有道月牙状的旧疤。陈沧浪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分明是溺亡者特有的尸斑。
";要下雨了。";周暮云将钞票压在杯底,硬币在玻璃台面弹跳的轨迹异常缓慢。当陈沧浪抬头时,卡座已经空无一人,只余威士忌杯底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桌缝缓缓渗入地板。
暴雨砸在霓虹灯牌上的声音像无数碎玻璃坠落。陈沧浪攥着手机站在酒吧门口,定位地图上代表周暮云的蓝点正在橡胶坝附近闪烁。三小时前那通电话里,对方用完全不属于他的沙哑嗓音说:";来河堤,我给你看个东西。";
橡胶坝的探照灯将水面照得惨白。陈沧浪的雨靴陷入泥泞,手机电筒扫过水面时,他看见倒影里站着穿灰色连帽衫的人影。周暮云的指尖正点在某个翻涌的漩涡上,水面下隐约露出半截腐烂的船桨。
";五年前这里。";周暮云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有个醉鬼把船开进死胡同。";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陈沧浪看见他背后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模糊的人形光影。
当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时,陈沧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周暮云纵身跃入漩涡,那些锁链瞬间崩断,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2015年的暴雨夜,醉醺醺的船老大将船驶向暗礁,而周暮云只是个在岸边看热闹的少年。
";替身。";周暮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陈沧浪踉跄着后退,看见橡胶坝上蜷缩着浑身湿透的少女。她怀里死死抱着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那是他白天送给清洁工的赠品。
监控录像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出现雪花纹。陈沧浪盯着屏幕上突然出现的灰影,那人的轮廓与周暮云有八分相似。画面里的";他";正蹲在酒窖角落,指尖抚过橡木桶上的铭文——";周氏烧坊1937";。
";你果然找到了。";周暮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陈沧浪发现酒窖的温度骤降。成排的酒桶表面凝结出水珠,在应急灯下泛着幽蓝的光。";这是周家埋的镇魂酒,每缸都要用溺亡者的头发做引。";
陈沧浪的打火机掉在地上。他想起上周在库房发现的旧账本,泛黄的纸页记载着1937年周家少东家失踪的悬案。而酒窖深处,某个橡木桶正在发出规律的叩击声。
";他们用我的骨灰混在酒曲里。";周暮云的指尖点在某个桶身,陈沧浪看见桶内漂浮着几缕银白发丝,";现在该让债主们偿还了。";酒窖突然剧烈震动,成群的飞蛾从缝隙涌出,翅膀上闪烁着水渍般的磷光。
殡仪馆的冷气机发出低沉的嗡鸣。陈沧浪握紧装有骨灰盒的牛皮纸袋,纸袋内侧用血写着";邬镇土地庙";。当他打开冷藏柜时,周暮云的遗体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尸斑褪去,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鳞片。
";别看眼睛。";周暮云的耳语在耳边响起时,陈沧浪的虹膜突然刺痛。他看见遗体的喉结处有道细缝,那是溺亡者特有的";水喉";。当工作人员推着棺木经过时,棺材里传出清脆的碰杯声。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收银台前,陈沧浪用冰柜里的冰块拼出";邬镇";的坐标。手机导航显示那里是正在开发的湿地公园,但当他打开热成像仪,屏幕上却显示出完整的古河道轮廓,某个光点正在河心闪烁。
";他们在举行招魂仪式。";周暮云的声音混着便利店门铃响起。穿冲锋衣的男人正在往河里撒纸钱,纸灰在半空组成扭曲的符咒。陈沧浪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新闻里刚报道的离奇溺亡事件——五个大学生在同一个位置接连失踪。
当陈沧浪撞开土地庙的侧门时,供桌上的龙王像正在融化。周暮云的骨灰盒敞开着,银白发丝在香炉里盘绕成蛇形。神像底座露出半截石碑,碑文记载着光绪年间某个书生自愿成为镇水灵的故事。
";他们骗了我。";周暮云的虚影在香火中凝聚,";所谓转世机会,不过是让活人替死的骗局。";他的手指穿过陈沧浪的肩膀,指向庙外瓢泼的暴雨,";看,又有人上钩了。";
陈沧浪的瞳孔骤然收缩。庙外雨幕中,穿冲锋衣的男人正一步步走向河心,而他的脚下,无数苍白的手臂正从水中升起。当男人回头露出熟悉的面容时,陈沧浪的酒杯摔碎在地——那是五天前刚认识的实习记者,此刻他的瞳孔里翻滚着浑浊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