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坐落在云岭山脉的褶皱里,村后那片原始林区是村民们上山采药、打猎的禁地。二十岁的陈铁柱和十八岁的弟弟陈满仓蹲在老槐树下磨柴刀,刀刃刮过磨石的沙沙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春末的雨总下得急,山涧里浮起薄雾,将远处黛青色的山脊洇成水墨画。
";哥,气象站说今晚有暴雨。";满仓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他刚满十八岁,胳膊上的肌肉却已像父亲年轻时那般虬结。铁柱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别在腰后,抬头望了眼乌沉沉的天:";趁早把后山那批毛竹砍了,明早得给县医院送竹制担架。";
两兄弟沿着野猪踩出的小径往深山里走,腐叶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铁柱突然停住脚步,他腰间的铜铃铛无风自动——这是爷爷留下的驱兽铃,二十年来从未无故作响。满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密林深处隐约露出两截灰褐色的鳞片,在阴湿的空气中泛着冷光。
";是蟒蛇。";铁柱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去年邻村老张家养的看门狗就是被这样的蟒蛇缠死的,狗骨头碎得像被压路机碾过。满仓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那条蟒蛇正盘踞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冷杉上,碗口粗的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蛇信吞吐间竟带出腥甜的雾气。
一、生死一线
变故来得比山雨更急。铁柱刚要转身,冷杉突然剧烈摇晃,碗口大的树瘤簌簌落下。满仓只觉后颈一凉,腥风扑面而来,那蟒蛇竟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腾空扑来!他本能地扑向哥哥,后背重重撞在岩石上,怀里的柴刀脱手飞出,擦着蟒蛇的鳞片钉入树干。
";跑!";铁柱嘶吼着把弟弟推向陡坡。满仓在滚落中瞥见哥哥被蟒蛇咬住的右臂,皮肉外翻的伤口涌出黑血——那血竟像被腐蚀过般冒着青烟。剧痛中他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右手却死死抠住岩缝里的灌木。
蟒蛇的腹腔传来令人牙酸的蠕动声,铁柱的惨叫渐渐变成断续的呜咽。满仓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咱家男人,骨头要比山硬。";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用牙齿扯断腰间的麻绳,借着灌木的摩擦力把自己甩向蟒蛇盘踞的树干。
";让开!";满仓的怒吼惊飞了整片林子的鸟雀。他抡起柴刀劈向蟒蛇七寸,刀刃砍在鳞片上迸出火星。蟒蛇吃痛松口,铁柱像截枯木般从半空坠落,后脑勺重重磕在岩石上,鲜血瞬间浸透了满仓的衣襟。
二、血色黎明
";哥...哥你醒醒!";满仓颤抖的手指探到铁柱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蟒蛇盘踞在五步开外,受伤的腹部不断渗出墨绿色黏液,竖瞳里泛着诡异的幽光。满仓突然想起爷爷说过,青岩山的蟒蛇是山神的守卫,除非被激怒,否则从不主动伤人。
他摸到铁柱腰间的水壶,将最后半壶水浇在伤口上。腐肉脱落后露出白骨,满仓用衬衫碎片包扎时,发现铁柱的右手食指竟诡异地扭曲着——那截手指像被高温熔化的蜡烛,软塌塌垂在掌心。
";要变蛇人了...";铁柱突然睁眼,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满仓浑身血液凝固,他看见哥哥的瞳孔正在分裂成细长的竖瞳,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纹路。蟒蛇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昂首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震得满仓耳膜生疼。
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七岁那年山洪暴发,父亲背着浑身是血的爷爷在洪流中跋涉;十二岁那年他误闯蛇窟,是铁柱举着火把在毒蛇堆里找了他三天;去年冬天,铁柱为了给他凑手术费,连续三个月在矿洞里打零工...
";哥,你记不记得咱家菜园东头的野山参?";满仓突然喊出这句话时,铁柱抽搐的小腿渐渐停止颤动。他趁机将柴刀塞进哥哥手里,自己抄起沾血的磨刀石。
三、山神泣血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满仓背起昏迷的铁柱往山下挪,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不敢回头,后背的伤口被碎石划破,血水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线。转过第七个弯道时,他听见铁柱发出非人的低吼。
";跑!快跑!";铁柱突然暴起,五指如钩扣住满仓的肩膀。满仓踉跄着撞向岩壁,怀里的止血草撒了一地。借着月光,他看见哥哥的脖颈上隆起三枚肉瘤,蛇信正从扭曲的牙缝间探出。
千钧一发之际,山道旁突然亮起火光。护林员老周举着猎枪从雾中冲出,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撒石灰!";老周的吼声惊醒了满仓。他抓起地上的止血草撒向蟒蛇,青烟腾起的瞬间,老周的子弹精准击中蟒蛇七寸。
剧痛让蟒蛇发出震天动地的嘶鸣,它扭动着山丘般的身躯扑来。满仓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铜铃,那铃铛此刻正在他裤袋里发烫。他发疯似的摇晃铜铃,清脆的铃声穿透雨幕,蟒蛇竟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后生仔,接着!";老周抛来沾着鸡血的麻绳。满仓抓住绳索的刹那,蟒蛇的毒牙擦着他脸颊飞过。麻绳在蟒蛇脖颈绕了三圈,老周拽着绳头大吼:";往悬崖拖!";
四、晨雾中的真相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悬崖时,满仓和老周瘫坐在湿滑的岩石上。蟒蛇的尸体在百米深的谷底摔成肉泥,铁柱却不见了踪影。老周用树枝拨开草丛,露出半截刻着符咒的石碑——";山神泣血处,凡人勿近";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二十年前有个采药人,也是在这里被蟒蛇拖下去的。";老周往铜铃上浇了口烧酒,";这铃铛浸过黑狗血,能镇山魈。你哥怕是...";
山风突然送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满仓浑身一震,那是铁柱从小吹的竹笛调子。他发疯似的往悬崖边爬,指甲在岩石上磨得血肉模糊。在垂落的藤蔓间,他看见铁柱倒挂在古柏上,手中握着半截竹笛,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哥!";满仓的哭喊惊起一群白鹭。铁柱缓缓转过头,月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身躯,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他的嘴唇翕动着,满仓却读懂了唇语——那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代表";回家";。
五、新芽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满仓太阳穴突突直跳。主治医师看着ct片直摇头:";他颅内有东西在生长,像蛇类的松果体。";满仓攥着病危通知书,窗外暴雨如注,恍惚间又看见铁柱被蟒蛇吞下的场景。
第七天深夜,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满仓扑到床前,看见铁柱的指尖在轻微颤动。更诡异的是,他干裂的嘴唇间渗出细小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山神要回来了。";铁柱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满仓的眼泪砸在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波纹里,他看见铁柱的影子正在分裂——左边是人形,右边是盘踞的蟒蛇。
暴雨拍打着玻璃窗,满仓突然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如果那天他们没去后山砍竹,如果老周没及时出现,如果铜铃里没藏着爷爷的...
";哥,咱们回家。";满仓轻轻握住铁柱的手。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照在铁柱逐渐透明的身躯上。那些狰狞的鳞片正在褪去,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像初春枝头抽出的嫩芽。
尾声
三年后的清明,满仓带着女儿来到青岩山脚。小女孩指着石碑问:";爸爸,山神爷爷为什么要哭呀?";满仓把野山参埋在碑前,山风送来悠远的笛声。他摸摸女儿的发顶,轻声说:";因为山神知道,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山雾深处,一抹翠绿掠过林梢。那是铁柱当年种下的竹子,如今已长成连绵的竹海。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某个关于勇气与救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