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把车停在写字楼地下停车场时,电子钟刚好跳到23:47。他揉着太阳穴解开领带,后视镜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连续加班三周的疲惫像粘在骨头缝里的蛛网,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锈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学室友王启明发来的消息:\"老地方,青藤茶社。\"配图是茶室暖黄的灯光,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程远把车钥匙扔进公文包,电梯镜面里映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道摇摇欲坠的影子。
茶室里飘着檀香,王启明正和几个旧友围坐在红泥火炉旁。水晶吊灯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程远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穿灰色唐装的老者,面前摆着紫砂壶,食指戴着枚翡翠扳指。
\"这位是林医生。\"王启明推了推金丝眼镜,\"算命的,特准。\"
程远刚要拒绝,林医生突然抬头。他的眼睛像是蒙着层雾,目光却精准地落在程远腕间:\"这位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程远下意识缩了缩手腕。林医生起身时带起檀香味,枯枝般的手指搭上他脉搏:\"贵脉带煞,寿元折半。\"
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程远刚要开口,林医生又转向王启明:\"你也是,七杀坐命,逢凶化吉全看机缘。\"说完便消失在侧门,留下袅袅茶烟。
深夜十一点,程远站在公寓楼下。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发青的眼圈。电梯停在23层时,他闻到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开门瞬间,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米色羊绒毯上蜷着个人影,长发如瀑垂落地面。程远的手还按在门把上,喉咙突然发紧——那女子穿着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银线海棠,露出的脚踝纤细得不像真人。
\"程先生不记得我了?\"女子的声音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湿润,\"十年前西郊老宅,总来讨杏花饼吃的邻家妹妹。\"
程远后退半步撞上鞋柜。记忆突然翻涌,十年前搬走的沈家独女,父亲是古董商,母亲早逝。暴雨夜他举着伞去送点心,却在沈家门前看见满地碎瓷片。
\"我父母车祸后,我就跟着舅舅去了南洋。\"女子从旗袍口袋里摸出块杏脯,\"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她指尖划过程远掌心,凉意刺骨。
从那天起,程远的生活开始错位。清晨六点的咖啡杯边总留着温热的参茶,深夜加班回家总能看见玄关亮着灯。沈清秋会穿着真丝睡裙倚在书架旁,发梢染着栀子香,用钢笔在他提案上批注。
\"这个配色太艳,会刺痛客户眼睛。\"她将钢笔抵在他喉结,\"就像你上周弄丢的客户资料,是被火烧掉的,对吗?\"
程远后背瞬间绷直。那批资料确实在保险柜莫名自燃,监控录像里只有他自己晃动的身影。沈清秋的钢笔又往前压了压,\"你最近总梦见火,对不对?\"
凌晨三点的闹钟响起时,程远在浴室镜前愣住。锁骨处浮现出暗红色印记,像朵燃烧的彼岸花。他冲进主卧,沈清秋正对着梳妆镜描眉,脖颈处有道细长的疤痕,从耳后蜿蜒至锁骨下方。
\"是车祸留下的。\"她察觉到他的目光,镜中倒映出她转瞬即逝的冷笑,\"要摸摸看吗?\"
程远夺门而出时,手机收到林医生的短信:\"戌时三刻,带她来见我。\"配图是张泛黄的符咒,朱砂画的咒文正在渗血。
茶室里檀香更浓了。沈清秋端起紫砂壶斟茶,手腕翻转时露出青紫色血管,\"林医生说我命里缺火。\"她突然抓住程远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旗袍传来灼人的温度,\"你看,这里跳得多欢快。\"
程远触电般缩回手。林医生掀开帘子走进来,枯瘦的手指蘸着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子时三刻,带她去城南老宅。\"符纸突然无风自燃,灰烬在空中聚成凤凰形状。
当夜暴雨倾盆。程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后视镜里沈清秋湿透的旗袍紧贴着身体,长发滴着水。老宅铁门吱呀作响,月光透过破碎的琉璃瓦,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就是这里。\"沈清秋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木门,霉味扑面而来。程远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积灰的博古架,突然照见个熟悉的青花瓷瓶——正是当年沈家火灾前失踪的那只。
沈清秋的笑声在空荡的大厅回荡:\"你父亲把我关在这里那晚,火就是从这只瓶子里窜出来的。\"她旗袍开衩处寒光一闪,程远看见半截烧焦的玉镯,\"他说要炼长生丹,结果...\"
惊雷劈落时,程远听见王启明的尖叫。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视频通话里王启明满脸是血,背后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那女人转头看向镜头,程远浑身血液凝固——她左眼是空洞的窟窿,右眼瞳孔里跳动着幽蓝火焰。
\"程医生,该换药了。\"女人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程远这才发现视频背景是市立医院停尸房,王启明的手腕系着染血的约束带。
沈清秋突然把冰凉的手贴在他后颈:\"你朋友也收到邀请函了。\"她指尖陷入皮肤,\"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当年你父亲用我的骨灰炼丹,现在轮到你们偿还了。\"
程远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再醒来时,手机显示凌晨四点。床头柜放着张泛黄的诊断书,患者姓名栏写着\"程远\",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日期却是十年前。
玄关传来脚步声。程远抄起玄关的棒球棍,看见沈清秋穿着染血的白纱裙站在月光里。她脚踝系着红绳,绳结处缀着枚翡翠平安扣——正是他当年弄丢的那枚。
\"该上路了。\"沈清秋抬手抚上他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程远突然想起林医生的话,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刺向自己胸口。刀刃穿透身体的瞬间,他看见沈清秋惊恐的表情。
鲜血溅在墙上的老照片里,二十年前的沈清秋正笑眼弯弯。程远在剧痛中听见灵魂撕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出去,化作青烟钻进翡翠平安扣。
晨光刺破乌云时,程远在IcU醒来。护士说他在太平间自行苏醒,监控显示他整夜抱着冰棺喃喃自语。当看到床头放着的杏脯时,他突然泪流满面——那是沈清秋十年前塞给他的点心,此刻却新鲜如初。
林医生的电话在下午三点打来:\"你还有七天。\"背景音里有女声哼着童谣,程远听出是母亲哄他睡觉的调子。挂断前他听见王启明沙哑的呼救,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第七天深夜,程远带着平安扣冲进老宅。暴雨中沈清秋站在燃烧的阁楼顶上,白纱裙在热浪中翻卷。她脚边的骨灰坛里,翡翠平安扣正在融化成血水。
\"你以为逃得掉?\"沈清秋的笑声混着瓦片碎裂声,\"当年你父亲用我的魂魄养丹,现在轮到你们程家...\"
程远突然想起诊断书上的死亡日期。他举起平安扣砸向地面,血水溅到燃烧的梁柱上。在冲天火光中,他看见年轻的父亲举着火把,而角落里蜷缩着的,是浑身是血的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