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莲的眼神又重新暗淡下去。
这种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好赌又醉酒打人的丈夫、趴在她身上吸血的继子继女,无休止的劳动和每一日的忍饥挨饿……
她伸出手来,从前,这是绣娘的手,师父不让她做粗活,可现在嫁人之后,所有杂事都要操办,她早已经摸不了丝绸。
李桂莲闭上眼睛,忍受着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
她死死搂着包袱,师父死前什么东西都被抢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说她是给地主阶级做衣服的,是坏分子。
师父留下来的唯有这些不值钱的碎布,可现在还要被同行污蔑,成为能让她名声尽毁的证据。
“丢人现眼的玩意,我打死你!”
“这可跟我们姐弟没关系,后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丈夫的拳打脚踢,继子继女的唾弃,还有周围所有人的指责,都让李桂莲觉得生无可恋。
“让开!公安执法!”
一声清脆的弹药上膛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咒骂和喋喋不休。
围观的一看见荷枪实弹的人,都纷纷散开,暗自说着晦气,这人得犯了多大的错误,才能把警察都找过来。
公安的人踢开一旁放置的杂物,又让开了中间的通道。
周婉从里面走了出来。
“起来,自己说清楚。”
地上的李桂莲,身体颤了颤,她听清了,可她不敢相信。
周婉没给她更多的时间,把人直接扶了起来,李桂莲感受着,周婉拉着她的那只手,就好像从那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勇气。
她看向周婉,眼泪止不住地流。
李桂莲手颤抖地解开了包袱,拿出其中的东西来。
“你们看看清楚,这是师父传给我的东西,不值钱,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从你们衣服上偷来的东西。”
“谁要是说,这里有她拿过来的布料,可以和我对峙,要是能找到,我绝无二话!”
李桂莲的手有些发抖,但她目光坚定,刚刚叫嚣着,自己丢了东西的街坊,全都哑了火。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拉住两个孩子的手,依旧不可置信,“别人不信妈,你们也不信吗?”
“那又能怎么样?你名声都臭了。”继子很嫌弃,甩开她的手。
继女也避她如蛇蝎,“你本来和爸也没领证,你不是我妈。”
李桂莲人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开始发抖,她疯了一样地跑进屋里,从柜子里翻出了结婚证,展示出来给街坊们看。
“不可能,不可能,我结了婚的!”
公安接过来一摸,脸色变了变,“这是假的。”
李桂莲慌张的目光,对上了自己的丈夫,可他那左右躲闪的态度,让她彻底死了心。
没了,什么都没了,家没了,孩子不认她,赖以为生的口碑没了,李桂莲就像是个行尸走肉,呆呆站在原地。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出了烂菜叶,随即夹杂的石子和树枝,就这么扔了过来。
“滚出去!滚出去!”
最开始没有加入的人,在对上其他人的目光时,也变得茫然,跟着众人一起驱赶李桂莲。
很简单,如果今天错的不是李桂莲,那他们就得承认自己做错了。
公安头上挨了一颗石子,他冷了脸,抬起手枪冲着天,“都别动!谁敢袭警!”
众人诺诺不敢说话,周婉给李桂莲摘取身上的菜叶,拉住了她的手,“跟我走吧。”
李桂莲也没什么反应,轻轻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那把跟了她多年的剪刀还有针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却一点留恋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除了做裁缝的物品和这身手艺。
等去了公安局,周婉把人安顿下来,先去解决她没有结婚证这件事情。
经过去民政局的查询,两人确实没有领证,而据李桂莲的回忆,当时是在一个小屋子里就领了证,她并不知道流程,也不知道是被男人骗了。
“李桂莲同志,你现在是单身身份,据我们调查,你的户口还在原籍,也没有随着所谓嫁人迁移过来,这是你的户口本,请拿好。”
公安也有些同情,更别说是周婉带着人过来查办,事情很快就能办好。
李桂莲握着户口本,看着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哦对了,你来找我是不是,衣服真的有什么问题?”李桂莲出了公安局,站在那看着周婉。
她宁愿相信,是给周婉的裙子坏了,也不敢去想,是周婉真的创办了一家工厂。
周婉笑笑,“对自己的手艺这么没有信心?”
“手艺?信心?”李桂莲摇摇头,一脸的苦笑,“今天之前,我还……”
她猛地愣住,衣服没问题,那就是,周婉真的把成衣厂办起来了?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周婉,一名军嫂,同时也是即将成立的西南被服厂的厂长。”
周婉从钱夹里,取出名片来,递给她。
周婉眉目舒朗,带着笑意看着李桂莲,“我现在正式发出邀请,李桂莲同志,你愿不愿意,成为厂子的第一名员工,作为给所有员工培训的老师,工资优厚,包吃包住。”
李桂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样一份工作,还同时解决了吃住问题,并且住在了被服厂周围,那就收到了师部保护,其他人再也没法伤害她了。
“我愿意,我愿意。”李桂莲泣不成声地点头。
周婉一拍手,“走,为了庆祝第一名员工的入职,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李桂莲被周婉拉到了国营饭店,这会儿也不是饭点,但是里面的人看见周婉都十分热情,也没人过来驱赶李桂莲。
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还不敢去做饭点的椅子,怕弄脏了人家让她赔钱。
周婉拉了一把,让她坐下。
“我忘了和你说,你每个月的薪资,第一年的每月基础工资是18元,按照教授学员的数量和质量给你提成,总归不会少于30块钱。”
李桂莲只觉得热血往脑门上顶,连连点头,“一年30块钱,够我过得很好了,谢谢,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