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6日15:47,成都春禧大厦6层。闷热的空气里,田毅办公室的紫檀镇纸稳稳压着一份文件:三圣乡土地调整方案。
三天前,田毅与王处长会面。此刻,在市长办公会上,当投影仪放出三圣乡地块的规划调整方案时,周副市长猛地要求休会十分钟。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同一时间田毅熟练地掏出Zippo打火机,火苗“噌”地一下蹿起,点燃了某张1972年批文的复印件。跳跃的火苗在《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四十一条的铅字上肆意舞动,“市,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几个字逐渐被烧成灰白的余烬。很多事看似顺理成章,上面接到下面的规划汇报,点头同意便算通过。
而此时,空调出风口嘶嘶鸣叫着,打破了办公室原本的寂静,却又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瞬间切断。
田小虎腋下夹着个牛皮纸袋匆匆走进来,他后颈的汗渍在poLo衫领口洇出了一圈盐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这个堂弟兼保镖,此刻正下意识地用拇指反复摩挲着钥匙串上的小老虎挂件,喉结不断上下滚动,不停地咽着口水。
“哥,妇幼保健院的报告上说,云缨姐的hcG值超标准线32倍......”田小虎的声音在中央空调出风口的余音里打着转。田毅手中古巴雪茄的灰烬毫无征兆地坠落在“安全生产模范单位”奖牌上,烫出了一个焦褐色的问号,格外刺眼。
“什么时候发生的?”田毅的眼睛突然呆滞的盯着办公桌上凝结着细密水珠的玻璃杯。
“三月,九眼桥的河边……”
“三月……九眼桥?”田毅下意识地扯松领带,喉结剧烈滚动,后半句质问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田小虎的瞳孔不安地在地板接缝处游移,不敢直视田毅的眼睛。
窗外,知了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声浪一波接着一波,穿透双层玻璃,震得文件柜嗡嗡作响。田毅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二十九岁生日只剩下四十六天,而现在,自己迎来一个从胚胎到人形正在发生质变的孩子。
落地窗倒映着田毅松开的阿玛尼领带,软塌塌地垂着,像条僵死的黑蛇。“安排华西妇产科VIp诊室,不能让何洁知道。”田毅扯下袖扣时,铂金镶边与红木桌面摩擦,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长子或者长女的出生容不得半点差错。何洁这女人,在工作上确实能让他十分安心,可在感情上,占有欲强得让人窒息,这也是他一直不想娶她的原因。
田小虎慌慌张张地刚走出去不久,一阵馥郁的香水味便飘了进来,何洁人还未到,香味却已先行。她踩着Jimmy choo细高跟,身姿婀娜地掠过走廊。此时,田毅正迅速将检验单锁进保险柜第三层,动作敏捷又小心。
“川渝两地公司的现金流报表。”她将文件夹重重地拍在桌面,羊绒披肩滑落的瞬间,露出了锁骨处闪耀的梵克雅宝四叶草项链,钻石切割面折射出冷冽的光。这个在集团一直处于核心地位的女人,此刻正用涂着浓密睫毛膏的眼睛,像扫描仪一般细细打量着田毅脸上的每一寸表情肌。
田毅不动声色地伸手替何洁拢好披肩,指腹擦过时,故意让尾戒在项链搭扣处剐出轻微响动“要让女人觉得自己是唯一变量”。
都云缨静静地坐在浣花溪公园的长椅上,七月的骄阳似火,裙摆在阳光的烘焙下散发出棉麻特有的焦香气味。她望着树荫下拍婚纱照的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人,突然想起九眼桥那夜,田毅腕表停摆的瞬间,表盘荧光涂料在黑暗中发出的微弱余晖。
“都小姐?”田小虎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阴影笼住她半边身体,“这是华西特护病房号,需要麻烦您去一趟。”
都云缨眯起眼睛,看向田小虎身后那辆奥迪A8的后窗,防窥膜后,田毅的轮廓隐隐约约,就像显影液里逐渐清晰的底片。
包厢里,冷气丝丝地吹散茉莉花茶升腾起的热雾。田毅不经意间注意到都云缨左手无名指贴着创可贴,这个细节让他瞬间想起何洁被碎纸机绞破指尖那次,当时何洁眉头轻皱,鲜血滴落在文件上,两个女人连流血都带着相似的精密感。
“孩子可以姓田。”都云缨突然开口,手中的茶匙与骨瓷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颤音。她轻轻推过来一张产检照片,田毅接过照片的瞬间,双目微微一缩,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田毅的沉默被手机震动无情击碎,何洁的短信悬浮在屏幕:「19:30喜来登2307,带拉图酒庄新到的98年赤霞珠」。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见都云缨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暮色笼罩下的天府丽都喜来登,喷泉池折射出七彩光斑,如梦如幻。田毅抬手扯开第三颗衬衫纽扣,突然深刻理解了“女人的子宫是最精妙的保险箱”这句话。都云缨在茶室留下的羊水穿刺同意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田小虎的口袋里。
何洁裹着浴袍开门时,空气中弥漫着红酒醒到第三刻钟特有的香气。她端着高脚杯,身姿优雅地走向落地窗。这个画面却让田毅的危机感瞬间达到了顶峰,这女人也该怀孕了,让她在家养胎或许能降低眼下的危险性。
“账,平了。”她将U盘轻轻塞进田毅的皮带扣,金属贴片的温度好似九眼桥那夜Zippo打火机的热度。当田毅的手抚上她腰际时,窗外突然炸响夜市的鞭炮声,惊飞的信鸽群在夜空中慌乱地划出dNA链状轨迹。
都云缨在建设路那间老破小屋的台灯下,专注地缝制着婴儿袜。老旧的电视里正重播着《成都爱情故事》,女主角对着锦江哭喊“我怀了你的骨肉”的桥段,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田毅今天吞咽了三次的喉结。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早十点房管局」。都云缨蘸着茶水在玻璃台面缓缓写下“田”字,水痕蒸发的速度比九眼桥的春潮撤退得还要快。她轻轻抚摸着刚刚微微隆起的小腹,咬断线头,痴痴地盯着躺在桌面的产检报告,脸上渐渐露出幸福的微笑,母性的光辉在她脸上闪烁。
半夜,田毅独自站在天府丽都喜来登顶楼,腰间的刺痛让他太阳穴猛地跳动起来。何洁今晚的激情表现与平时截然不同,而且那女人食指无意识地抚摸自己光滑腹部的动作,都让他心里一紧,感觉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次日清晨,“都小姐搬进华西附二院特需病房了。”田小虎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用的假名林芳,病历系统里孕周改成20周。”奥迪A8缓缓驶过人民南路,田毅将都云缨的真实产检报告小心翼翼地塞进牛皮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