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有整背抵斑驳土墙,弯刀磕在石棱上迸出火星。
二十余名亲卫呈扇形护在他身侧,衣甲浸透鲜血,刀刃却仍指向围拢的卫兵。
\"阮贼!\"为首卫队长踢开脚边尸体,嘲讽道。
\"郑公说了,留你全尸!\"
话音未落,城北传来金属撕裂声——清军重型火炮轰塌了角楼。
碎石块呼啸着掠过众人头顶,一名卫兵当场被砸中肩胛骨,惨叫着跪倒在地。
“清狗攻城了!”尖叫如瘟疫蔓延,卫兵们面面相觑,长戟在颤抖中垂落。
郑杠在城楼看得真切,眼见角楼残骸掀起漫天烟尘,镀金战甲下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
“快护本公……”郑杠话音未落,又一轮炮击撼动大地。
郑杠踉跄着被亲卫拽进密道,腐臭气息混着硝烟扑面而来,直到暗门轰然闭合,才敢靠着石壁滑坐在地。
郑杠颤抖着摸向腰间玉佩,触手尽是冷汗,突然扯下披风甩给亲卫,“去!把黎显宗绑来!”
亲卫愣在原地,郑杠却突然暴起,弯刀鞘砸在对方头盔上,“还不快去,你们能挡住清国的火炮吗?”
不一会儿,亲卫拖着五花大绑的黎显宗钻进地道。
“为何绑朕至此?”黎显宗眼底却迸出怒火,即便做了多年傀儡,此刻仍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
郑杠甩开刀鞘,刀刃挑起黎显宗下颌。
“陛下难道忘了,半月前清狗的议和条件?”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黎显宗喉间发出闷哼。
“陛下该庆幸,”郑杠抹去刀上血珠。
“清狗点名要你,若不是本公……”郑杠没说完,却听见地道外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黎显宗笑着说道:“郑杠,你以为献了朕,清国人就会放过你?”
“闭嘴!”郑杠挥刀劈断黎显宗一缕发丝。
“你只需记住——出了这地道,你就是自愿亲赴清营的圣君。”
待清军火炮声音渐小,升龙府北门吱呀洞开。
安南使臣举着白旗走在最前,黎显宗被铁链拴在马车上,望着清军大营方向跳动的火把,突然想起儿时见过的河灯——此刻自己何尝不是盏任人漂流的灯,只不过载着的不是祈愿笺,而是郑杠的投名状。
清军辕门前的火炮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张煌叼着中华香烟倚在炮边。
当安南使臣车队停住时,张煌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马车上的黎显宗:\"郑王倒是舍得,真把国主送来了。\"
辕门内突然爆发出笑声,张煌抬手止住笑闹的士兵。
\"全、全为两国交好……\"安南使臣李廷珪尴尬。
\"郑公说,此人今日率军冒犯天朝,已就地正法。\"李廷珪官服被冷汗浸透 。
\"特献首级,以表诚意。“李廷珪身后的亲卫掀开红木匣,阮有整血淋淋的头颅静静躺着。
“这么说来,郑杠接受我们的条件了?”张煌戏谑说道。
“郑公说,此前多有误会,天朝与安南本就藩属关系,自然欢迎天朝王师驾临。\"
张煌盯着黎显宗脖领下的血痕,突然冷笑一声:\"明日卯时三刻,本将率部入城。
若有半句虚言,我不介意屠城玩玩!\"
李廷珪忙不迭叩首:“不敢有虚!郑公已备下香案仪仗,定叫王师体面入城!”
次日卯时三刻,晨雾未散。
升龙府四门洞开,郑杠着孔雀朝服,率后黎国群臣跪伏道旁。
鎏金香案上摆着降表与传国金印,缕缕檀香混着未散的硝烟。
清军步兵铿然踏过青石板,张煌玄色披风掠过郑杠头顶。
“郑杠,你倒识时务!”
郑杠腰背佝偻如弓,堆起满脸褶子赔笑:“此前多有误会,还望张将军海涵。
冒犯天朝的将领已当街斩首示众,本公在皇城备下八珍席面,犒劳诸位虎狼之师。”郑杠袖中指尖掐得发白,面上却笑得愈发谄媚。
张煌突然踏前半步,靴跟碾碎砖缝里的草芽:“少废话!你国屡犯边界抢掠商民,更有刁民嘲讽我朝子民发辫——这事怎么算?”
“这……”郑杠喉结滚动,“本公已将失职的巡检司官员全部锁拿入狱,口出妄言的愚民也抓了一百多个,都关在城西大牢听候天朝发落。”
郑杠从袖中摸出烫金文书,“为表诚意,我国愿遵天朝此前提议,开放全境贸易零关税,许天朝商民在安南永居建宅。”这话如吞了黄连,可看着阶下寒光凛凛的刀锋,他只能把苦水往肺里咽。
“抢掠商民的事,查清楚了?”张煌突然眯起眼。
“是是是!”郑杠忙不迭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皆为阮氏余孽所为!他们派游兵故意劫掠天朝商队栽赃我们,就是要坏了天朝与安南的百年情谊啊!”
郑杠心里暗喜,只要清军转头去攻阮氏,自己这边也算能喘口气了。
“既然如此——”张煌忽然伸手按住郑杠肩膀,指尖几乎要戳进他锁骨,“速收拢残军整编为前锋,七日后随本将发兵阮氏老巢,戴罪立功,务必生擒首恶!”
“这……”郑杠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张煌眼中的冷光,忽然意识到这剧本远比他想的更狠——清军要借他的手踏平阮氏,再顺势收了他的残兵。可周围已满是清军旗号,他能说“不”吗?
张煌甩开手,披风扫过香案,降表一角掀起,露出底下“臣郑杠稽首顿首”的字迹:“怎么,不愿意?”
恰在此时,侍卫匆匆急报:“宣光关失守,黄五福将军殉国,五万守军死伤大半!目前北部清军距升龙府已不足百里,预计三日后兵临城下!”
这消息如惊雷劈顶——郑杠原本以为守住宣光关便可作为与清军谈判筹码,没想到这座安南境内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城竟如此迅速陷落。
张煌闻言亦惊——安南北部森林密布、毒虫遍野,却不想韩勋所率第19师竟如此势如破竹,自己不过借南海水师威慑升龙府,此刻局势已远超预期。
“……谨遵将令。”郑杠头颅垂得极低,声音里满是颓然,“七日后,必当率部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