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江浪卷,血色残阳将侯英的银枪染成暗红。他勒住战马,身后残兵已不足百人,盔甲上的“侯”字战旗被箭簇撕得七零八落。对岸传来铁蹄轰鸣,付战的玄甲军如黑云压境,当先那员骑着火炭马的将领正是付战本人,腰间悬挂的鎏金虎头刀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侯帅!”付战的声音裹着江风劈来,玄甲下的身躯挺如青松,“你随我十载,破军三十余阵,何至今日?”
侯英的银枪重重顿在沙砾中,枪头挑起的水珠溅在脸上,混着冷汗划过沧桑的纹路:“主公英明?”他忽而大笑,笑声里尽是悲怆,“我侯家满门忠烈,女儿嫁你为妻,妻子被你——”喉间突然哽住,老帅的指节捏得发白,“你竟做出禽兽之行!”
付战的瞳孔骤缩,手按刀柄的青筋暴起:“休得胡言!”
“胡言?”侯英反手扯下腰间皮囊,抛出战马。那暗褐色的影像石滚至付战马前,玄甲军顿时哗然。付战翻身下马,靴底碾碎江边碎石,指尖刚触到石头,面色瞬间铁青。
光影在石面铺开时,江风忽然死寂。画面里的付战披着侯家暗红的蜀锦,指尖正挑开小曼的月白中衣,那被称作“军中之花”的女子眼中满是惊恐,挣扎间鬓发散乱——而背景里博古架上的玉麒麟,分明是侯府后宅的陈设。
“父亲!”远处传来惊叫。侯英的独女侯燕策马冲来,腰间佩剑正是付战所赠的“清霜”。她看向付战的目光里既含痛楚又有不解,“那日母亲染病,你说要亲自煎药......”
“住口!”付战突然暴喝,手中影像石砰然碎裂。他抬头时,眼底泛起血丝,“这是青霞宗的幻术!他们用‘镜花水月’伪造图景,为的就是乱我军心!”他转向侯英,“你可记得三年前青岩洞之战?是谁替你挡下青霞子的透骨钉?”
侯英的银枪微微颤抖。记忆中付战后背那道狰狞的伤疤突然清晰,那时这少年还只是他帐前的斥候,为救他险些丧命。但此刻江对岸的玄甲军已架起弩车,黑洞洞的弩口正对准他的咽喉。
“侯燕,过来。”付战向妻子伸出手,声音却难得发颤,“你自幼在军中长大,该知道青霞宗的幻术能夺人五感。”他忽然扯开衣襟,左胸那道旧疤旁,新添了三道抓痕,“三日前我夜巡营帐,有黑衣人偷袭,指甲上涂的正是青霞宗的‘迷心散’——”
侯燕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她想起昨夜替丈夫换药时,那三道血痕确实还渗着青黑。而母亲小曼昏迷前,枕边确实散落着半片青霞宗特有的蝶纹花瓣。
“父亲!”她拨转马头,长剑指向侯英身后的辎重车,“让我检查粮草车!青霞宗的‘镜花石’需以活人精血催动,车上必有端倪!”
侯英的瞳孔猛地收缩。江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那枚本该在小曼妆奁里的青玉蝴蝶。付战的目光骤然冷冽,手按刀柄的刹那,侯英忽然扬枪刺向自己咽喉——
银枪却在离喉间三寸处顿住。侯燕不知何时已冲到近前,手中清霜剑架住枪头,泪水大颗大颗落下:“父亲可还记得,我及笄时您说的话?‘枪尖要对准外敌,而非自家人。’”
付战忽然单膝跪地,玄甲触地发出沉重的闷响:“请侯帅随我回营,容我彻查此事。若真是我付战所为,必当自刎谢罪。”他抬头时,江面上浮起薄雾,远处隐约传来青霞宗特有的铜铃声。
侯英的银枪“当啷”落地,溅起的水花湿了眼眶。他望着对岸玄甲军阵列中“付”字大旗猎猎作响,又看向女儿握剑的手——那姿势与当年他教付战练枪时一模一样。
暮色渐浓,干江之上,三方身影在迷雾中交织成谜。唯有江心那块碎裂的影像石,随着波浪浮沉,石屑间隐约可见未完全消散的蝶纹光影,如同一道无声的血鉴,映照着这乱世里的忠与奸,爱与恨。
干江薄雾中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十八骑红甲亲卫如火焰破雾而来,为首之人正是侯英之妻小曼。她的赤金鳞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腰间悬着的九环刀随战马颠簸轻响,小麦色的面颊上染着征尘,却更衬得凤眼如淬寒星。
“侯帅!”小曼勒马急停,红缨枪尖挑起一片水花,“速撤!这是青霞宗的‘镜花九变’!”
侯英浑身剧震,银枪险些脱手。他望着妻子完好无损的模样,又想起影像中那屈辱的画面,喉间涌上腥甜:“你......你分明......”
“分明在帐中遭人轻薄?”小曼翻身下马,甲胄相撞声惊飞江滩宿鸟。她扯开护心镜,露出左肩上新鲜的箭伤——那伤口周围泛着青霞宗独门毒药的青紫色,“三日前我率轻骑查探粮道,中了埋伏。是付将军冒死将我从青霞子剑下救回,这箭伤便是为护我所中。”
侯燕猛地转头,看见付战左臂的绷带果然渗出暗红血迹,与记忆中影像里“完好无损的施暴者”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昨夜替父亲包扎时,他腰间那枚青玉蝴蝶——那是母亲陪嫁之物,半月前母亲说已托人熔了重铸。
“侯帅可还记得漠北之战?”付战按住腰间伤口,血珠顺着指缝滴入江沙,“您曾说,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刀枪,是人心的迷雾。”他抬头望向小曼身后的红甲军,“青霞宗算准我们亲如家人,便用‘镜花石’伪造最伤人的图景。若您我此刻刀兵相向,正中他们‘分化铁军’的毒计!”
侯英的指尖抚过小曼甲胄上的凹痕——那是去年他替她挡下投石车碎片时留下的。忽然,他抓起地上的碎影像石,借着火把强光细看:石面裂纹处竟透出极细的金粉,正是青霞宗“迷心散”的特征。
“父亲!”侯燕突然指向江心。只见浓雾中浮出数十具尸体,皆着青霞宗的月白劲装,胸口插着的短刀上刻着蝶形暗纹。小曼的亲卫队长翻身下马,呈上染血的密卷:“这是从敌营截获的‘惑心计划’,他们妄图以幻术分裂主帅......”
话音未落,西岸突然爆起冲天火光。青霞宗的“飞天火鸦”裹挟着硫磺味袭来,付战的玄甲军立刻结阵举盾,小曼的红甲亲卫则散开护着粮草车。侯英望着漫天火雨,忽然将银枪重重顿地:“付战!小曼!各率部退入干江峡谷,我来断后!”
“不可!”付战与小曼同时惊呼。侯燕已策马冲到父亲身侧,清霜剑划出冷冽弧光:“要走一起走!当年您教我枪法时说,‘背靠背的才是真兄弟’!”
江风突然转向,将漫天火雨吹向青霞宗大营方向。侯英看着女儿与付战并肩抗敌的身影,又与小曼对视——那双眼中的坚毅与当年他在战场上初遇时一模一样。他忽然大笑,震得银枪枪缨簌簌作响:“好!今日便让青霞子看看,我铁军上下,岂会因幻术自相残杀!”
夜色中,三路人马且战且退,干江浪花卷着金粉与血珠,将破碎的镜花石卷入深流。远处,青霞宗的铜铃声渐弱,却有更沉的雾,在峡谷深处翻涌。而侯英握紧小曼的手,触到她掌心那道因常年握枪磨出的茧——这双手,从未被人轻薄,只握过杀人的刀,和他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