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七道遁光刺破云层时,独孤信已在席间摆好第七只青玉盏。来人脚踏青色云纹履,广袖间绣着二十八星宿图,正是道衍仙门掌门玄机子。
他身后跟着抱剑而立的玄星子,二人甫一落地便望向城下翻涌的“斩仙营”,玄星子指尖不自觉掐算星轨,面色微变。
“玄机道友来得正巧,”魔无命挥袖邀客,眼中闪过兴味,“我等正与独孤道友论凡人成军之道,你这观星一脉最通天道,且说说这‘国家’二字,可合天道伦常?”
玄机子抚须沉吟,目光落在独孤信案头的《纳气诀》玉简上:“天道无常,然凡人生而有灵,聚则成势。”
他忽然抬眼直视独孤信,“道友莫非想以中气为引,贯通人仙魔三道?”
“玄机兄果然深谙易理,”独孤信击节赞叹,指尖拂过酒盏边缘,
“天地分三才,人本居其中。今仙魔踞高天厚土,独人间如浮萍逐浪。我不过欲筑一舟楫,让凡人能在这天地间站稳脚跟罢了。”
“好个筑舟楫!”话音未落,一道鎏金色遁光轰然砸在摘星楼前,太乙仙门新任掌门赤阳子踏碎云气而来,腰间玉牌刻着“替天行道”四个古篆,
“可你可知,凡人聚众成国,必生贪嗔痴慢疑,此乃魔道根源!”
恋樱轻蹙眉头,正要开口,却见独孤信抬手止住她,转而望向赤阳子:“贵门《太乙金光经》有云‘众生皆具灵性’,难道这‘众生’不包括凡人?”
赤阳子拂袖展动玉简,金光中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凡人村落:“你看这些凡人,自推行《纳气决》后,凡人竟敢拒缴‘灵田税’,更有甚者私闯仙门药园——这不是魔道萌芽是什么?”
“荒谬!”魔无命拍案而起,骨幡上阴魂掀起腥风,
“你们仙门年年收割灵田,视凡人为刍狗,如今人家学了本事不愿挨打,倒成了魔道?我看你们才是满口仁义的贼子!”
玄星子忽然插话:“赤阳师兄莫急,我观人族气运虽暴涨,却未见凶煞之气。独孤道友的‘国家’,倒像是……”
他指尖在星图上勾勒出一个同心圆,“像是把散沙聚成金汤,虽有棱角,却不伤天道循环。”
赤阳子还要反驳,却见独孤信起身走到楼边,抬手召来一名“破天营”小旗。那士卒不过十六七岁,甲胄下露出的脖颈处有淡金色纹路,正是纳气诀入门的征兆。
“你怕仙门吗?”独孤信温声问道。
小旗挺直脊梁:“回大人,末将五岁时,家姐被仙门采灵队带走再没回来。那时怕得很,夜里总梦见仙人踏云而来。”
他摸了摸腰间短刀,“现在不怕了,因为我们有‘斩仙阵’,更有《纳气诀》——末将昨天刚引动体内气机,能徒手劈开三块青砖!”
赤阳子脸色铁青:“你这是煽动仇恨!”
“不,这是觉醒。”独孤信转身时,阳光在他眼底碎成金鳞,
“当凡人知道自己能修炼、能抗争、能掌握命运时,他们就不再是任人拿捏的‘灵田’。赤阳道友,你以为《纳气诀》只是功法?不,它是火种。”
他忽然取出一卷舆图铺在案上,山河轮廓间闪烁着无数金色光点:“这些是已设立的演武堂,每个堂口都有聚灵阵改良版,用信仰之力替代灵石——赤阳子,你可知信仰为何物?”
火殒凑上前细看,只见光点间有细线相连,形如蛛网:“像是……凡人的愿力?”
“正是。”独孤信屈指一弹,演武堂光点骤然亮起,
“仙魔求长生,凡人求安稳。他们拜天地、敬君亲、护家国,这缕缕愿力聚少成多,竟比灵石更纯净。我试过将愿力导入聚灵阵,效果比上品灵石强三倍。”
玄机子猛然站起:“所以你让军队操练时呼喊口号,不是为了提振士气,而是……凝聚愿力?”
“玄机道友果然通透。”独孤信笑着点头,
“‘破天斩仙,复我河山’这八字口号,配合《纳气诀》呼吸法,能让千人方阵在瞬间形成微型聚灵阵。昨天试阵时,三百人的盾阵硬接了玄丹修士的火球术。”
魔无命忽然抓起酒盏砸向天际,青玉盏化作流光击中一朵祥云,云层中传来一声闷哼,显然藏着暗中监视的仙门探子。
“妙啊!”他大笑拍腿,“以往我们魔修夺舍还要怕因果,如今有这愿力护体,凡人肉身也能承载魔功——独孤道友,不如合作如何?我魔魂宗可助你训练‘煞气血卒’,你分我三成愿力如何?”
恋樱皱眉正要阻止,却见独孤信摇头轻笑:“魔道友误会了,这愿力非阴非阳,只随民心所向。你若真想合作,不如先撤了贵宗的‘血池祭坛’,别再拿生灵作活祭。”
魔无命一怔,继而抚掌大笑:“有意思!想不到你,竟比那些伪君子更懂‘魔道’真意——罢了,先说好,待你这‘国家’成了气候,我要在独孤城开三家勾栏瓦舍,专收凡人修士!”
赤阳子听得坐不住了,猛地抽出腰间仙剑:“邪魔歪道!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慢着!”玄星子忽然指着天际,只见原本平稳的紫微星芒突然分裂出一条支流,如锁链般缠向东北方,“看天相!人族方位出现新的道机之兆,这是……”
“是人间道基初成。”独孤信思索着道。
赤阳子的仙剑“当啷”落地,他忽然想起什么:“莫非是……‘立国立道’之术?人皇以此聚万民愿力,与仙魔分庭抗礼!”
独孤信目光灼灼:“所谓人皇,不过是凡人共主。我不求与仙魔比肩,只望凡人能有尊严地活在这天地间。赤阳道友,你以为仙门高高在上是天道,可曾想过,天道或许从未限定‘人必为蝼蚁’?”
楼外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口号声,二十万凡军同时变换阵型,竟在大地上摆出“人定胜天”四个巨幅字样。恋樱望着那整齐划一的方阵,
“信哥,”她轻声道,“你还记得当年说的话吗?你说总有一天,凡人会有自己的‘道’。”
“当然记得。”独孤信抬手轻拂她鬓边珠钗,“你说‘修仙者修的是心,不是血统’,这句话我记了二百年。”
魔无命望着那些黑点,忽然伸手扯下头上魔冠,露出额间与凡人无异的疤痕:“某忽然想起,五百年前我也是个种田的少年。若当时有这般机会……”
他甩袖将骨幡掷向天际,阴魂尽散,“从今日起,魔魂宗不再以凡人为奴!但求能在这人间道上,占一席之地!”
“诸位且看,”独孤信抬手遥指西方地平线,那里正有无数黑点如候鸟迁徙般涌来,“那是各地自发组建的‘义勇军’,他们背着锄头、握着镰刀,却怀揣着同一个念头——做人,不做‘灵田’。
摘星楼上,各宗门代表纷纷起身,望着城下如浪潮般的凡人军队,忽然意识到: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道贺,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当“国家”的概念在凡人心中扎根,当信仰与纪律化作新的“灵气”,天地间的规则,真的要变了。
夜幕降临时,独孤信站在楼头目送各宗飞舟离去。
恋樱轻轻走到他身边,望着他鬓角,忽然伸手替他摘下一片落在肩头的桃花。
“信哥,”她轻声问,“你说这人间道,真能走通吗?”
独孤信望着漫天星斗,忽然笑了:“樱妹,凡人最妙的地方,就是永远能在绝境中开出花来。”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里,隐约夹杂着孩童诵读《纳气诀》的童声。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独孤城:“明日起,演武堂向所有凡人开放,无论贫富老幼,皆可入堂学道。”
话音未落,城下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摘星楼的烛火一直亮到天明,映着案头新写的《立国宪章》,第一页用朱砂笔写着:“凡人之躯,亦可顶天立地;人间之道,当与日月同光。”
当第一缕朝阳照亮独孤城时,摘星楼上落下一片桃花。它穿过云层,飘向正在操练的“破天营”,最终落在一名少年士卒的甲胄上。
少年伸手拾起花瓣,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这是属于凡人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