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两人早早起身连早饭都未吃,先顺着昨日行走的路线将沿途草丛、石子儿堆、墙根仔细巴拉了一遍,什么银子的一个没见着,倒是找到了三个铜板。
芸娘捶打着弯痛了的小腰,喘了口气道:“我看早都被旁人拣去了,是找不到了。”
一锤定音,石伢的眼泪扑扑落在脏旧褂子上,洇湿的胸膛前一片狼藉。
芸娘恨铁不成钢,又是一个暴栗弹在他脑门上:“哪里学的娘们家家的毛病,哭就把银子哭回来?”
她嘴上不饶人,内心终究怜惜他,顿了顿道:“算我倒霉,把银两补给你。回去了再交给你,免得又让你便宜旁人。”
石伢这才抹了眼泪破涕为笑。
两个小孩随即便往翠香楼的方向去了。
将昨日忘记带的亵裤送到董盼儿的房中,她旁敲侧击,董盼儿都未曾透露出要赎身的打算,她也只得罢了。
她思忖半响,只靠翠香楼里董盼儿的影响,生意实难继续开拓,不管董盼儿是否要赎身,她也该在其他青楼物色多位代言与托儿了。
她出了青楼,便去了昨日原本要去的布庄。
时近午饭时间,店里掌柜与小二正忙着吃饭,见了芸娘是熟客,便不招呼,由着她在一处只卖零碎尺头的柜台上挑挑拣拣。
胸衣层数虽多,但每层的布料都不宽。
如若按整匹布买,价钱便要贵的多。
只买布庄里卖剩下的零碎尺头,价格便极便宜,便是那今夏里时兴的布料,算下来也未到咋舌的地步。
她零碎料子拿了一匹尺头,将钱付了,如之前的每一次上门同掌柜商量,能否将布料送到她家中。
掌柜为难道:“小姑奶奶,你来的次数虽多,可每次就买一匹尺头,要是人人只买一匹布便要送货上门,我得养多少人?我这店还怎么开?”
她拿出坚忍不拔的厚脸皮苦苦哀求,见有客人上门极为热情的主动上去招呼,一张小嘴将各色布料介绍的清清楚楚,竟被她做成了几笔生意。
那掌柜万般招架不得,只得应承下来,说好今后都由布庄送货上门,只不过要待店里不忙的时候。
芸娘详细留了古水巷的地址,方才离去。
两人回了古水巷,芸娘将承诺给石伢的一两银子取出交过去,心疼道:“只有这一回,下回掉了别想着找我。我可不是开善堂的。”
石伢银子到手哪里有不应承的,一双绿豆眼笑的挤成一条线。
芸娘又交代了傍晚去秦淮河出摊的事情,便也各回各家了。
到了晌午,她阿娘动手做晚饭时,院门咚咚几声响。
芸娘忖着该是送尺头的布庄小二来了,忙去开了门,探头去瞧,却是提前下学的苏莫白,手中提着一串捆好的青蟹,张牙舞爪十分精神。
她往边上一让,苏莫白身后便闪出一个人来。
来者一身书生打扮,长身玉立站在她几步之外,嘴角噙着一丝笑,眯着眼睛瞧着她,十足的理直气壮。
她即刻双手叉腰做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孩童清脆的呵斥声整条巷子都能听到:“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芸娘的眼睛瞪的像要吃人。
苏莫白面上十分尴尬,轻声道:“我们出来这些时日,难得吃上家常菜。我昨日回去提到婶娘做青蟹的手艺极好,师兄十分羡慕,我便做主带师兄一同过来……”
正说着,芸娘便听到她阿娘从身后而来,语气虽轻柔却带着责备道:“怎的如此大呼小叫,让人笑话……”
看到门边的两位少年,苏莫白又将方才对芸娘解释的话向李氏重复了一遍。
有人欣赏自己的手艺,谁会不得意。李氏自然十分热情的将两人请进了家中。
那“冤大头”嘴边噙着笑意,摇着扇子,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
芸娘虽不拦他,却将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十分不服气的望着他。
他面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些。
此时炊烟袅袅,院脚的一株桂花树上有鸟雀归巢,啾啾不停。
冤大头一身月白书生长袍,发髻被同色方巾包住,笑容如同六月的清泉,温润而亲切。
他的言语既文雅却又充满趣味,一会谈及李婆婆的身体康健,一会又恭维李氏的厨艺,左右逢源,竟比苏莫白还能讨得两位李氏的欢喜。
待菜蔬出锅,冤大头抢着端菜上桌,这举动更是赢得了李氏更大的欢喜,她一边望着他勤快的身影,一边摇头叹道:“这孩子……”
芸娘听到耳中,心中不禁冷笑:“孩子?都能上花舫找乐子了,还能是孩子?”
待他折返回来继续端盘子时,经过芸娘身边,她便冷笑一声,悄声道:“你如此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婿见了丈母娘,来挣表现的!”
冤大头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哈哈一笑,回道:“本公子觉着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又将芸娘气了个吐血。
到了吃饭间,两位李氏极力招呼两位少年上坐。芸娘看在眼中,心中悲哀的想,只怕他们四人才更像一家人,自己竟像是个拣来的。
苏莫白吃了两口菜,轻咳了一声,道:“婶娘,芸妹妹也有八九岁了吧?”
李氏便点点头。
坐在他对面的芸娘狐疑的想,问年龄是什么意思?是要替她说亲事?那未免也太早了些……
她虽然还在低头吃饭,耳朵却竖的高高,听得那略带嘶哑的声音续道:“芸妹妹现在每日在外乱逛,一不小心极容易走了歪……”
他口中那个“路”字还未说出去,芸娘已经一个飞脚揣向对面。
“咚”一声,坐在苏莫白身旁的冤大头噌的跳起来,端在手上热乎乎的汤碗便连汤带碗扑在了他的胸前。
两位李氏惊呼一声,手忙脚乱为他擦拭,又生怕他被汤水烫到。
芸娘心内几乎要痛哭流涕。
她狠狠剜了苏莫白一眼,便心虚的跑前跑后拿帕子端水,毕竟这位冤大头实质上掏出了真金白银捧场了她的买卖。
只有苏莫白还一脸懵懂,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师兄,怎的如此不小心?”
她偷偷瞥眼望去,正好与那位冤大头似笑非笑的目光相遇。
她便也心虚的跟着道:“是啊是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所幸这个小插曲将苏莫白的话头岔开,一直到吃罢晚饭,都没有人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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