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夜晚无风。
院里四方桌点了油灯,李家众人围坐在桌边,听芸娘讲她白日的见闻。
刘铁匠执意要同李家生份这件事是不能说的,否则阿娘又要以泪洗面。
能说的便只有重遇黄花之事。
“什么?”青竹一步从凳上跳起,捂着胸口咳嗽了半晌,惊诧道:“她竟被那一对贱人欺辱至此?”
芸娘垂头丧气的叹口气。
她原以为两三年前她为黄花出一口气的事办的十分妥当。黄姐夫同他迷恋的妓子紫青这一对野鸳鸯被棒打分开,黄花出嫁后,也过上了虽不尽如人意却也相对安心的生活。
然而却不是那样。
她实际上帮了倒忙。
那妓子紫青被转手卖去了三流妓院,身价大降。与此同时,猪肉黄家从班香楼老鸨得到的二百两赔偿,其中有一百两被当做了黄花陪嫁。
身价便宜的妓子遇上不菲的银子,黄姐夫瞌睡来了恰巧遇上枕头,事情完美的如同做梦。
是以,在黄姐夫处心积虑将黄花嫁妆银子哄骗出来之前,黄花也过过一段时间郎情妾意的甜蜜日子。
然而在她经受不住哄骗将手头的银子散出去后,那甜蜜日子就到了头。
某一日她外出,家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妇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妇人。
听到此处,青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帮那……”
芸娘从桌下踢了她鞋子一脚,眼风狠狠扫了过去。
青竹忆起此前扭事是背着家人而为,只得讪讪着住了嘴,终究忍不住,恨铁不成钢道:“她便不知道提着腿将那姐儿卖出去?”
自然没有。
非但没有卖,狗男还将窑姐扶了正,成了平妻。
而黄花虽占着个嫡妻的名份,实际上却成了侍候主子的下人。
石阿婆听了半晌,插嘴道:“那汉子又不休妻,又不宠妻,霸着黄花,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芸娘也问过黄花。
当时黄花面上形容惨淡,心酸的一笑:“我还藏着二十两银子没交出去,他自然不能放了我。那可是我留着寻爹娘与阿弟的……”
洪水将古水巷房屋冲垮,她还不知自家爹娘已命丧黄泉,自家阿弟黄伢已被托付给了李家。
芸娘没有告诉她这事。
寻找亲人成了她此时唯一的念想,她不敢相信如若黄花知道双亲已不在,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
黑天半夜里,石阿婆忍不住起了个卦,灯烛将她的面色照的半明半暗,神秘莫测。
黄花的生辰八字众人全然不知。然而黄伢在手,对石阿婆似乎也极为有用,半晌,她便翻腾着几乎失明的眼皮下了结论:“不应该啊,她命里有贵人啊!”
芸娘忙忙问道:“阿婆,你能算出她的贵人何时出现吗?”
石阿婆掐指半晌,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众人不知这是她算不出时的托辞,只觉着贵人之事乃天机不可泄露,更是对那传说中的贵人饱含了期待。
芸娘日日拎着饭屉执着的去堤坝边寻刘铁匠时,便常默默在黄花近处守一两个时辰,好看看那贵人究竟何时出现。
然而这些日子并无好消息传来。
一是刘铁匠前所未有的倔强,他最后一次理会芸娘,是让她转告李氏:“趁还年轻,找其他人嫁了吧……”,自此即便远远瞧见芸娘,也并不上前。
二是石伢同苏陌白双双帮她操心的钱庄之事并无进展,而她给石伢支出去的零嘴钱都快有半钱了。这种时候可是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时候啊。
三是芸娘守着黄花好几日,不但未见有贵人解救于她,相反还瞧见过她面上带伤。
这日她同惜红羽又去粥棚处寻一寻找往日相熟的帮工时,连日来的不顺僵局终于被打破。
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两人发现了两三位熟悉的脸孔,各个虽面黄肌瘦,可喜的是并未断手断脚。
非但寻着了几位帮工,便连曾受雇于她的赵车夫也寻了出来。
他在人堆里一脸麻木,待认出来眼前的芸娘时,四十来岁的汉子当场落了泪:“东家,我家就剩我一个了……”
几人拭过泪,芸娘同惜红羽商议过,只先将几人安排在客栈住下。随后去周边赁下院子,这才将几人安排稳妥。说好先住着,待有了工钱,再用工钱抵扣房租。
然这些时日人心惶惶,青楼里都不见有恩客前去捧场,更遑论妓子或富户正妻将心思用在维持身材上。
只当先养着几个闲人了。
因着这样一个比预期要好一些的开端,芸娘对黄花之事便日渐上了心。
在她又见着黄花脸上添了新伤后,她决定不等什么贵人,自己出马。
这日用罢午饭,芸娘将蹭饭吃的殷人离和苏陌白来回打量过后,向苏陌白眯着眼一笑:“小白哥哥,我帮你寻一门亲戚啊……”
苏陌白此时正从李阿婆房中取了圣贤书在手,拎着小杌子在院中寻了处遮阴地儿,欲将近些日子落下的功课补上。
闻言,往在院里做针线的李阿婆处望去。
李阿婆给他一个“她也不知情”的眼神,苏陌白便回了神,面对芸娘的笑容,直觉的有阴谋。
两三年前他便知这位妹妹刁钻古怪,此次回来江宁,对她的认识又上了一层,但凡她不是有求与人的时候,她不会笑的这般谄媚。
苏陌白忍笑道:“你直说便可,又说什么寻亲。我猜八成不是真的寻亲的事……”
芸娘见他识穿了自己,也不遮掩,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莫了央求他:“也不用你真的认她当阿姐,你只需拿出苏家的家世和你秀才的架势,坐在人前摆个样子。”
然而苏陌白听罢却并不接话。
芸娘着急道:“真不会影响你考功名,你只需要虚张声势一番,其余的骂名都由我来背!”
苏陌白被她逗的又是一笑:“我忖着此事上,我师兄的作用可比我大的多,不妨让他出马。”
芸娘瞥了眼摊坐在檐下椅上正用脚尖逗弄阿花的殷人离,便重重转了头不理会他。
她指了指自己嘴巴:“我才不求他,我嘴巴被人打烂也不去求他!”
苏陌白起身揉一揉她发顶,轻笑一声:“小孩脾性。”抬步去往殷人离身旁。
秋日的阳光下,书生一身月白色外袍,长身玉立往那处一站,同殷人离轻声说一说话,便回转头瞧着她一笑,腰间垂挂的玉佩轻轻晃动,仿佛轻轻微风轻拂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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