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日子还是有些刺眼。
前方过来几个人,芸娘伸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双眼眯了又眯,方看清来人她竟然认识。
每个人都认识。
她心里一疑,脸上却堆了笑,上前行了个半礼,声音清脆道:“主子今儿兴致好,出来选首饰?”
长宁公主兴致极好,言语中也带了亲昵,道:“怎地今日你在外闲逛?看来青竹这丫头又要受累呢。”
芸娘干笑几声,同公主寒暄过,眼风一瞥,往公主身旁的汉子面上看过去。
卢方义。
她也向卢方义也行了个半礼,淡淡一笑:“卢大人今儿休沐?难得见到您逛街,可见人身份不同,行止也不同了呢。”
心中想说的却是:好你个卢方义,此前我便觉着穷书生不靠谱,那赵蕊儿偏生眼瞎瞧上了你。如今你同赵蕊儿才分别几个月,便攀上了公主这棵高枝!真真是斯文败类!
芸娘眼神灼灼,只差喷出万丈怒火。
卢方义却回她个浅笑,直言不讳道:“今日卢某无事,陪友人出来走走。”
友人?
哼!卑鄙的借口!
芸娘再向公主行过半礼,等着公主行了过去,方对着两人背影做个鬼脸。
她瞧那卢方义对公主果然花尽了心思,便是前行途中经过两个闲汉,他也是伸手护着公主且目瞪闲汉,仿佛闲汉们再不速速离去,他便要祭出官威,将两人下了狱,判他们个“惊扰公主”的罪名。
芸娘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而去,耳中听得有扑朔脚步声,只以为是那卢方义觑空支开公主,好将他的心里话告诉芸娘。
她抿嘴一笑,边转头边道:“你若是说点好听的,本姑奶奶便……”
“嘭”的一声什么声音在她发顶炸响。她有些困惑的看着眼前举了棒子的二人。
随之脑袋一疼,眼前倏地模糊。她只来的及说出一句:“竟然是……”那个“你”字便折在了嘴里。
她的身子往前歪去,被她对面的汉子担在了肩上。另一人立刻解了外袍将芸娘盖的严实。
两人静悄悄顺着支路快步退了出去,将人往骡车里一放,鞭子一甩,赶了骡车往远处驶去。
秋日的朔阳照的路面惨白一片,光天化日下,没有人发现少了一星半点的人。
***
黑暗似一个乾坤袋,将所有亮光吞噬殆尽。
芸娘自多年前中过邪之后,便有些怕黑。
后来过了这些年,每每有走夜路的时候,身边总有人陪伴,有时是青竹,有时是阿娘,最多的是罗玉。
前方有一丝丝亮光。罗玉衣襟上挂着的那片墨玉做成的压步玉,也常常是那般低调中闪着一丝丝光亮。
她有一段时间极喜欢他那片压步玉,爱不释手。
罗玉去李家玩,总要摘下来让她把玩。原本他是要送给她,然她知道那是他家传的东西,家传之物委实不能乱收,故而次次都只能违心的摇摇头。
那时罗玉总会一笑,道:“今后再给你。”
她不懂他话中何意。难道今后的墨玉就不是传家玉?
她不懂在这混沌里,她为何会想起罗玉来。
是了,罗玉常常对她说:“莫怕,有我。”
她此时是极怕的,她想着如若罗玉在她身边,他一定会抓着她的手说:“莫怕,有我。”
前方亮光由一丝变成了一束,又由一束变成了一圈。
光圈里出现一个缥缈的身影。那身影她仿似有些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谁。
混沌中有个女子的泣声,嘤嘤嘤,仿似要钻进人的心里。
她不敢去听,努力的缩成一团,向着那人影道:“你是谁?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是好汉就以真身是人!”
混沌中那女子的声音似有似无:“真身……我怕我示了真身,你禁受不住……”
光圈变暗,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柔媚的让人春水泛滥,忍不住想更近一步,看看是什么样的长相,才具有那样一双娇媚的眸子。
然而再仔细一看,那张脸未免让人有些失望,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然长着那么一双令人惊心的眸子呢。
记忆中,芸娘曾数次感叹过。
那时她常常去班香楼,同她做买卖……
“药蓉?”芸娘倏地一惊。
四周泣声大盛,而那张脸却没了踪影。
她怕的越加缩成一团,忍不住要捂住耳朵。
那声音却叱道:“胆小鬼,我是来护着你的,你怎地还怕我……”
芸娘鼓起勇气回她:“我……我有阿婆的护身符,我不需要你护我……”
“哦?”那声音冷静了下来,轻声提醒她:“你找找,看你那狗屁护身符还在吗?”
她忙忙将手伸进衣襟里往腋下摸去。
空的。
她倏地睁眼。
午夜,清凉的空气中夹杂着不知什么味道。
远处有火把燃烧,等光延绵到这里,已十分昏暗。
头痛的厉害,仿似被人打了一棒,然后扔来甩去,拖过万里山水。
她稍稍一动,就有人轻声道:“小女娃醒了……”
她蓦地起身抱着脑袋躲去一旁,靠到了墙上,方看清眼前情景。
男男女女十几人连同她自己,一起被关在牢里。
没错,这监牢同她此前数次去探监时在监狱里瞧见的一模一样。
监牢外有手拿大刀的恶人在巡视,听见这处有声音,爆喝一声:“吵什么吵,抢着挨刀子?”
所有人都静下来,再不敢出一丝儿声音。
芸娘再往众人面上瞧去,大吃一惊。等那巡视的汉子走远一些,才忍不住叫道:“万老爷!徐夫人!你们……”
眼前十几人中有好几人芸娘都相熟或见过。
这都是江宁城里有名的富户或富户家眷。
其中那徐夫人曾是王夫人的闺蜜,家中开着几间酒楼,在芸娘处撒下过大把的银子。
那万老爷却是开古董铺子的,在青楼里常年包了两个姐儿,芸娘曾在班香楼里瞧见过他数回。
是了,这是一场大型的绑架。接下去就是要赎金环节,再接下去……
撕票!
芸娘强忍着脑袋上的痛处,往几人身边靠过去,悄声问道:“你们来了多久?他们开始杀人没?”
徐夫人惊惶未定,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去身边,仿佛两个人靠着才更安全些。
徐夫人摇摇头,面上将哭未哭:“比你早不了多少。都是这一日被抓来的……”
她哽咽了半晌,悄声道:“也不知我家那死鬼会不会出银子赎我,他在外面瞧上个姐儿想抬回来,我一直没松口……现在可如了他的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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