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被救了回来,并不能立刻就起床活蹦乱跳的到处溜达。
她被掳走后被匪徒多次殴打,筋骨虽未受伤,可皮肉所伤极多,养在病榻上,汤药如流水般的灌进肚子,身体才慢慢恢复。
在她病卧床榻的这几日,江宁府发生的事情至少有四件与她有关。
其一,这一波绑架勒索的案件,以抓获所有匪徒而大获胜,无论是活人还是尸身。还存活的“肉票”已尽数救回,被歹徒杀害的“肉票”将尸身送回其家中,官府拨银安葬,以示关怀。
其二,被绑众人在与歹徒周旋中英勇杀敌,使得后续官兵出手后未折损一兵一卒,杀人之罪不做追究,所有被绑之人被封为“英勇良民”,其家中三年免去税赋。
以上两件与案件相关性更大些,然而第三、四件却直接与芸娘相关。
第三件事指的是,芸娘被匪徒逼迫着兑出去的那六千两银子,除了有近两百两碎银颗粒在用于指路途中遗失,旁的一律都被追了回来。
卢方义作为衙门代表将此事告知于李家人时,芸娘将将喝过药,正遵循石阿婆的建议,被抬到日头底下“吸收”阳气,以压制她每个夜晚频频噩梦。
银子被追回,对芸娘来说,这简直是除去她获救的第二好事。
她一张一张的数完了银票,喜滋滋的塞进袖袋,方有兴致向卢方义询问起她获救之事来。
原来她失踪后,当夜李家便报了官。而一同报官的还有十几户人家,且都身家不菲。众人一合计,忖着该是遇上同一伙匪贼。
那伙匪贼当真狡猾,通知“肉票”家眷付赎金时,频频变动地点,令官府十分头痛。
可巧是在有人拿着芸娘的兑票去钱庄兑银子时露出了马脚,钱庄伙计一面拒绝兑银,一面立刻通知了李家人。
芸娘同钱庄定下的规矩,用兑票兑换银子,必须要李芸娘亲自上门。
基于这一点,匪徒若想取到银子,必定还得来钱庄一回。
卢方义同李大山等人扮作钱庄伙计在钱庄里埋伏,果然等到了匪徒押着芸娘上门。
听到此处,芸娘奇道:“当时他们只有两人,你们怎地不当场救下我呢?”
卢方义一愣,思忖了半晌,方铁面无私道:“救了你,还有另外十几人可怎么办?”
这什么逻辑?芸娘激动道:“你们擒下两个匪徒,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去救人啊!”
卢方义再一愣,面无表情了几息,方道:“那时不敢冒险……”天知道罗玉事后知道官府竟然在钱庄时未抢先救下芸娘,那股扛着锄头要和他拼命的模样有多吓人。
芸娘心中无语。
她翻了几个白眼,将心里第二个疑问问出来:“我回了那山洞里好久,李阿叔才寻了来。你们为何那么慢?”
卢方义终于开始脸红,低声道:“你们的骡车出了城,我们不敢跟的太近,那时碎银子还没撒下来,中途有一会会,跟丢了……”
“那后来呢?”芸娘气极反笑,觉着自己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后来……有一处酒楼的伙计呈上来一件……一件胸衣,上面写着地名,正正合上了你在钱庄的暗示之语……”卢方义好不容易说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匆匆一揖,转身便要离去。
芸娘躺在榻上阻拦不得,只得扬声问道:“暧……你同……你同住在别苑的那人,是认真的吗?”
卢方义眼中一黯,低声道:“我心里只有那一人……”
芸娘在家中养伤之际,发生了与她最为相关的第四件事。
有传言云,此次被掳的妇人,上至五十岁,下至十四岁,皆被匪徒玷污。
而李家芸娘的名字虽未被直接点出,然而这其中因突然介入了一伙走街串巷的媒婆,而使事情越加复杂。
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伙媒婆,将被掳的一位姓李的十四岁女娃是如何被人侮辱欺凌讲的栩栩如生,仿似她们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而当日在城门处,有守城门的兵士瞧见李大山抱着披头乱发、衣衫不整的李芸娘冲进了城门,当时便引的众兵士窃窃私语,惋惜这女娃的清白怕是毁了。
而恰逢其时,曾一同被掳走的一位姓徐的夫人不知怎的在家中自尽,事后从贴身丫头而口中传出,徐夫人貌似是因被匪徒侵犯过而生了轻声念头,又因被家中夫君冷落,终究走上绝路。
媒婆们的妄语加上守城兵士们的佐证,以及这位徐夫人之事,被掳所有女人被歹徒糟蹋失了清白的传言迅速席卷了整个江宁。
彼时芸娘躺在病榻上并不知此事,然而两位李氏只去街面上抓药买菜,便将这街知巷闻的消息听到了耳中。
李氏一头栽倒在菜摊前,还是有街坊路过认了出来,才将她送回了永芳楼。
往日温文尔雅的李阿婆坐在家门口,避开芸娘,骂了几日的街,只想着要将这名声摆脱出去,一丁点都沾染不得。
所有人都清楚,在这样的境地,“清白”二字与事主是否清白没有直接关系,舆论认为你不清白,你便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李氏为芸娘擦洗过身子,煎好药,等青竹为芸娘端进去,这才躲在房里,同李阿婆一起为芸娘的名声发愁。
这几日她避开芸娘已不知流了多少泪,而芸娘瞧见李氏肿着眼睛,只以为她是担忧自己的身体,反而还多多说笑话逗李氏开心,惹得李氏越加伤心。
好好一个闺女,养到快定亲上,就被世道污蔑成了不清白。她是芸娘的亲娘,她家闺女是否被玷污,她自己看不出来?
院中树上停着一对不知什么鸟,啾啾啾叫的十分亲热。
李氏叹口气,又叹口气。
李阿婆安慰道:
“罗玉这娃儿对芸娘如何,我们是看在眼里的。芸娘被掳走时,他不是去衙门里打听消息,便是守在你我身边照顾这个家。”
“芸娘被救回昏迷不醒时,他衣不解带的守在芸娘身边。外间那谣言传了好几日,我们都知道了,罗家没理由不知道。昨儿玉哥儿来,照样亲亲热热。莫担心,只要罗家不介怀,那谣言传过一会,也就消停了。”
李氏抹了抹泪,喃喃道:“再过三日就是芸娘生辰,罗家介不介怀,端看他家那日上不上门提亲了。”
一晃到了三日后。
罗玉激动了半夜,等阿婆院里养的公鸡此起彼伏的打起鸣,便早早起了身。
在耳室守夜的香椿听到动静,进来服侍罗玉洗漱过,取来外袍服侍罗玉穿上。
罗玉穿好外袍,习惯性的一摸腰间荷包。
络子轻飘,一手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