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府有一个左姓人都知、而李姓人都不知的,半遮半掩的秘密。
该秘密与左府子嗣传承有关。
在李氏母女未被左屹寻到之前,左府长期只有左莹这一个小辈。
因着大晏还算民风开放,民间招婿承嗣等事常有发生。
左府虽到了无子绝后的地步,却还抱有一丝丝幻想。
假如左莹调养好身子,能招婿了呢?
假如左夫人调养好身子,又产子了呢?
到了左莹十二岁上,眼看着诸事皆无起色,左家只得断了左夫人老蚌怀珠和为左莹招婿承嗣的念头,安安心心的准备在旁支里寻一个合适的男娃子,过继过来,好继承左府的香火。
过继一事历来有些讲究。
一则要求娃儿年岁小,最好是将将出了月子,如此才不至于养不熟。
二则要求娃儿家境寒酸,娃儿父母却明事理。如此才能做成一锤子买卖,免得日日有人上门蹭银子花。
比照着以上标准,旁支里倒有三四个男娃儿年龄从两三岁到六七岁都有,勉强符合第一条。
然满足第二条,却有些艰难。
许是左姓祖宗的墓穴风水影响了左家后辈儿孙,自打不知多少代前,左家分家有了旁支,旁支的子嗣便没出息过,家家都合了“家境贫寒”的标准。
可在“明事理”上,却勉强的多。
左府的三位主子挑挑拣拣,矮子里拔高个,按满意程度将四个小崽子排了队,将每个娃儿都邀请到左府做客了一段时间。
这些娃儿住的有多久,左府便生了多少幺蛾子。
从娃儿的父母上门打秋风,到,娃儿自己顺手牵羊、偷龙转凤支援自家,诸事不一而足。
芸娘捉住的这个小崽子,便属于拐了左府锅碗瓢盆要报效生母的典范。
劳心劳力下,左家几位主子轮番着病了一场。
旁支的小崽子们接连被送走,过继这事便再无进展。
去年三月,恰逢左屹奉了皇命伴龙南巡,造化弄人,偏巧便让他在江宁遇见了李氏母女。
而李氏母女中,芸娘这位活蹦乱跳能上房揭瓦的角色,简直能让左屹老泪纵横。
第一,左家终于能有个康健女儿,可用于日后招婿承嗣,他们再也不用受旁支的牵制了。
第二,芸娘地位如此重要,左屹终于能大喇喇的开口,将李氏一同接进府里,从而接续起中年男女的青春情缘了。
左家的烦恼解除了,芸娘却成了旁支的眼中钉。
几家原本有可能靠过继娃儿而间接掌握左府财富的旁支,自芸娘回归了左家,这些旁支自此便断了发达的路子。
受着一把铜剪的威胁,眼前这位小崽子哼哼唧唧将自己欲置芸娘于死地的原因说完,觑了一眼铜剪和芸娘,抖了一把小机灵:“弟弟推了阿姐,都是为了让我爹娘过上好日子……”
芸娘捧场的一笑:“一片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啊!”
那小子便扭动了一番,期期艾艾道:“阿姐既然感动,便将我放了可行?我知道了阿姐的厉害,从此再不敢招惹阿姐……”
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走他的。
芸娘将手探进袖袋,再抽出来时,手心里便多了一样亮闪闪的玩意儿。
“银子!”小崽子眼睛一亮。
芸娘摸摸他的脑袋瓜:“真聪明。喜欢吗?”
小崽子立刻点点头,半分不含糊。
喜欢银子就好。
芸娘喜欢同这种人打交道。
她晃了晃手中银锭,道:“等会去了上房,你便这般做来……”她将她的法子讲给娃儿听过,道:“做好了,这十两银子便是你的了!”
娃儿的眼神从银锭上移开,狠下心摇头:“那可不行,我爹娘不得把我打的半死?”
芸娘又将银锭往前一凑:“怎么会打死你?到时候你往上房门外一窜,将你爹娘引出去,在他们捉住你时,将这银子拿出来,他们怎能继续打你,不叫你‘小乖乖’才怪!”
这娃儿却依然做出为难的模样。
芸娘瞧着他半晌不说话,便又将铜剪咔嚓两下,凉凉道:“有些人呢,就是记吃不记打。”
这小子身子一抖,面上这才流露出几分谄媚,哼哼唧唧道:“阿姐,这银子都给了我爹娘,我……我就没有了……”那些个冰糖葫芦、水晶点心、炮仗等好吃好玩的,他一点都捞不着。
原来是这样……芸娘一笑,觉着这娃儿没有过继给左府可真真是浪费了人才。
她将十两银锭收进袖袋,换成了两个五两银锭,抬眼缓缓道:“等你办成事,你将这五两银子给你爹娘,自己再留五两……如若敢玩我,我这丫头会武功,再捉住你割***,一点不难。”
柏松院上房里此时的热闹不减晨时。
已用过了两顿宴席,十几个娃儿在院里追逐嬉笑,几十个大人依然进了上房,将前厅与里间塞的满满,将京城诸事都议论一番。
一身泥泞的芸娘带着小崽子进了院子时,亲戚们正热火朝天的谈论着“女婿是否能顶半个儿”这个议题。
芸娘打着冷战往树身子后一躲,向小崽子一摆手,:“快去,选银子还是选剪子,总归你今儿躲不脱。”
小崽子吸了吸鼻涕,小声提醒芸娘:“你可不许赖我银子……”
芸娘指一指另一棵树后的彩霞:“准备的妥妥的,你出来往她那里跑,她一眨眼就能把银子塞你口袋里。”
小崽子稳一稳心神,内心里想了想银子,毅然起跑,一阵风往上房门而去了。
上房前厅里,亲戚们已经旁征博引的讨论出来“女婿都是白眼狼”的结果,正苦口婆心的劝解陪坐在一旁的左屹,试图打消左家招婿的念头。
为了令里间的左老太太等女眷也听的清楚,前厅的爷们儿声音扬的更高,显得越加理直气壮。
便是这时,从门外窜进个小崽子。
小崽子一脸的喜气,尖着嗓子叫了一句:“二丫头死了!”
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大人们的高声里。
然而似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众人立刻停了言语,一个汉子往小崽子身旁一凑,倾身问道:“谁……死了?”
小崽子生怕旁人听不到,一步窜到矮几上,站的高高,一字一句道:“二、丫、头,左、芸、娘,死了!”
前厅众人仿似连呼吸声都抑制了下来,诸人面上几乎一致的紧绷着脸,急等着确认了消息便要露出欣慰狂喜的神情。
左屹一瞬间到了小崽子眼前,将将要开口,内宅里的老太太已经跑出来,颤抖着身子,再一次问道:“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