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一瞬间涌出,同芸娘额上鲜血混在一处,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顷刻间便湿了半边衣襟。
芸娘紧咬住牙关,勉强向殷人离送去一丝笑意。
待手臂脱臼最初的痛意过了,她方道:“我身无任何武器,诸位大人都是男人,还怕我一介弱女子?”
有位大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方对门外拦着的衙役道:“放她进来。”却又补充道:“你可想好,大闹贡院,扰乱科考,可是要下狱的。”
芸娘缓缓一笑,道:“小女子一人下狱,总比诸位大人判了冤案、一起下狱的好。”
她一步跨进去,行到说话的大人身侧,半蹲行了礼,方凑上前去,悄声道:“大人,栽赃那人便在周围,随时会毁灭证据。民女所说之言,千万莫声张出去,否则您便是那嫌烦同伙,我阿爹定是要闯进金銮殿为我喊冤。”
那官员听她到了此时还出言威胁,恨恨道:“你要说便说。”
芸娘沉声道:“嫌烦要栽赃,定是随时在寻找机会,那小块纸必定会随时握在手中。他做此事时,心中紧张,手心里出汗,便将那纸上字迹打湿,却又不至于将纸融化。大人如派人悄悄去查,此时那人手心里定是有墨迹或字迹。”
那官员听闻,微微一愣,立时转身,轻声同几位大人商议。
未几,官阶最大的官员过来,同芸娘道:“你方才所言,有几成把握?”
芸娘悄声道:“此人此时定在周遭,端看几位大人动作快不快。如若再慢上一刻,不但错过了考时,便是那嫌烦也要将墨迹拭净。我即便说我有十成把握,也是再无用处。”
芸娘此时方靠近苏陌白,向他微微一笑,轻轻问道:“小白哥哥,你仔细想想,可有人拍过你,或同你有过身体接触?那纸张极薄,风一吹便要掉落。那人定是要等你接受检查时才出手。”
苏陌白微微一愣,看着几位大人,说出了几人名字,道:“我们几人都是一同排队,也是前后一起接受的检查。”
他话音刚落,那位大人已唤了十几位衙役,立时便跑进了考舍。
等待的时间如受刑一般漫长。
苏陌白两手被手镣箍起,只能抬了胳膊肘,将芸娘额间血水擦去,红着眼圈道:“芸妹妹,是我无用。”
芸娘摇一摇头,做出无事的模样,啐了一口道:“怎能说丧气话。等会你还要考试,可得一鼓作气。我今日这般威风,明日我的巾帼事迹便要传遍整个大晏,一跃成了女中诸葛和女中豪杰,日后可是身价不菲呢!”
她将还能动的一只手伸过去,在他手心极快的划拉了几下。
苏陌白将那“勇”字握在手心,心中无限难过,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却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错,日后你的买卖可就天下无敌、畅通无阻了。”
似过去极久,却又只一瞬间的事,便听见考舍中传来怒斥声,随之衙役们押着一位考生出来。
那考生极力挣扎,口中悲呼道:“你等官官相护,知道他是二品官苏家子弟,便想寻个人来背黑锅,我们天下仕子怎会服气。”声音更是一声比一声大:“官官相护啊,官官相护啊……”
苏陌白瞧过,不由愣了一愣,悲呼道:“李师兄,怎地是你……”
那姓李的考生却再不看苏陌白一眼。
芸娘立时踩去凳上,又站去了桌上,面朝院外考生道:“各位方才可有听说我提过苏姓考生的身份?如若各位考官早早知道,徇私舞弊,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院外考生听过,一时议论声四起。
此时方有官员道:“且将这二人关押,旁的考生受检进舍,莫耽误进度。”
芸娘听闻,立时看向说话之人,不可思议道:“那受害人怎么办?明明被害却不能赴考?十几载的寒窗苦读被人一手毁灭?公理何在?”
那李姓考生立时高呼:“我没有害人,我才是受害人!”
芸娘一步过去,一口啐道他面上,转头问向官员:“大人,那墨迹与寻常的墨条可有不同?”
官员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只呵斥道:“大胆贼子,物证在前,还敢抵赖!”
衙役立时涌上前,将那李姓考生上了手撩,便要押着两人离去。
芸娘扑通一声跪在众考官前,忍着肩上剧痛,央求道:
“各位大人,此事,无论是谁,总归二人中有一人是受害者。还请大人体谅仕子不易,先令两人赴考。待查明真相,废除嫌烦成绩便可。
受害者何其无辜,如若真被带累的不能考试,反而如了嫌犯之愿,各位大人岂不是反被那嫌烦利用当了帮凶?求大人明鉴。”
几位官员听过,聚在一处商议了半晌,便有人悄悄道:“此事没有先例啊,怎生是好?”
便有旁的官员出主意:“不若先令两人在监考房应试,我们几人双眼盯着,再有人想作弊,或害人,都不可能。我们现下就派人去禀告戴大人,求戴大人拿主意,或去宫里禀告过圣上。总会在第一场、三日之内就有指示,如此我们几人也不会牵累其中。”
几人听过,觉得有道理,便先押着苏陌白同那李姓考生进了监考房。
芸娘瞧见苏陌白被押去往监考房,一路踉踉跄跄往前行,却还在回头看她。
她向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直到前方小道一拐,他的身影消失在监考房方向。
芸娘一口气松了下来,一双手臂的脱臼之痛立时侵袭而上。
她这一番闹腾,付出的代价不止一双脱臼的手臂。
还有牢狱之灾。
根据大晏律法,大闹贡院、影响科考是重罪。
芸娘虽事出有因,然却也要先按律法逮捕归案,等审案时再酌情定罪。
如此一定性,芸娘就被关去了刑部牢房。
监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好多。
初秋时节,刑部大牢里,已到了冻手的程度。
芸娘并不是第一次进牢房。
此前在江宁,她同牢头混熟后,去探李大山和刘铁匠的监,出入如无人之地。
此时她被上了脚镣、手镣,孤零零蹲在牢房里时,心境和以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