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的盛事进行的如火如荼。
吹手鼓着腮帮子,恨不得将所有代表花好月圆的曲子都同时吹出来,好将喜宴烘托的更热烈。
诚然,此时的场面已经极其热烈。
大全福人进了左莹院子不久,经验十足的喜娘便描眉画红的扭着腰肢进了左家内宅,妥帖的把控着整个嫁女流程。
外院里,左屹一身吉服,满面笑容迎客,有户部的官员前来,道贺道:“府上二小姐同苏家哥儿乃天作之合,恭贺大人喜提佳婿。”
左屹心里苦笑,第一百零一遍的解释道:“大人误会,今儿乃家中长女同苏家的亲事……”
道贺之人只微一诧异,便忙忙改口道:“告罪告罪,大人家长女已嫁,二女儿也离亲事不远矣……”
正喧闹间,但听有人高呼道:“新郎上门迎亲啰……”
左屹忙忙向几人一揖,往府门外而去。
内宅芸娘院里,诸人忙成一团。
此时诸人惶恐的忙碌和清晨一团喜气的忙碌,已大不相同。
昏过去的李阿婆被几个丫头抱上炕,外间下人极快的请来了提前备好的郎中。
郎中将将被放进院里,外间铜锁又一声咔嚓,将任何人想随意出院的可能性切断的一丝不剩。
李氏捂着胸口,在最早时是要拼着一死破门而出同左家人理论。然而左阿婆的昏倒束缚了她的手脚。
院子里清风拂来,芸娘装扮一新,面上虽还未上妆,却清新的如新春里一簇新出了芽的柳枝。
周遭的混乱仿佛同她没有任何干系。
她呆呆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仰着头望天。
真是一个好天。
如洗过一般的碧空,没有一丝杂物。
郎中为左阿婆诊了病,开了方子,直接将方子交给外间下人。
由衙役扮成的下人接了方子,自去寻真正的左家下人抓药煎药,再经由这些衙役的手将药碗递进来。
小院的慌乱持续到月上枝头,外间的热闹也持续到皓月当空。
韭菜双眼肿的如两颗桃核,端着外间衙役递进来的饭菜到了芸娘面前,央求道:“小姐,身子要紧,多少吃上一些……”
芸娘将目光从夜晚繁星上转到韭菜面上,眼中神色疏离,盯着她半晌,又抬头看向了天际。
韭菜眼泪一涌而出,向一边的彩霞道:“好好的喜事,怎地成了这样……”
同一轮皓月下,城郊农家田里,一座没有立碑的坟头前,清瘦的青年燃起烧纸,看着烧纸全成了灰烬,方默默起身上了马。
他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伴着万户灯烛,一路往前,到了一家酒楼前时才下马。
安济宝将马交给小二,顺着楼梯默默往上,瞧见常去的雅间点了灯烛,只忖了忖,便伸手推开了门。
雅间里,玄衣青年摊在椅上,手中握着一只酒杯,瞧见安济宝从外进来,只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并不主动说话。
安济宝便默默走了进去,坐在青年边上,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仰头喝下。
烈酒刺喉,激的他连声长咳。
待咳罢,他方看向一旁的殷人离:“今儿苏陌白成亲,你不去吃酒?”
殷人离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只冷着声道:“我在守南疆,如何去吃酒。”
安济宝抬了抬眉,又饮了一杯酒。
殷人离反问他:“你今日成亲,怎地还在此?”
安济宝也冷着脸道:“我去替亡妻烧纸,哪里能抽出空来。”
他再饮过一杯酒,方转头瞧了瞧殷人离,淡淡道:“城里今日有件趣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等了半晌,并没有等来殷人离的答复,便继续自说自话道:“左府嫁女……”
他再回头看向殷人离,见那青年仍然如一尊石刻的佛像一般,便顿了一顿,喃喃道:“我其实不想让你知道。凭什么我永失所爱,你却还有翻盘的机会。”
殷人离不理会他,只端了空酒杯呆呆坐在边上,不知想着何事。
安济宝空腹饮过酒,已有些酒意上头。
他像是忘记上一句才说过什么,又将他所提到的“趣事”继续往下讲:“人人都以为,左苏结亲,左家出的左二。等今日成亲当日,却……”
他再回头时,便毫无意外的瞧见一张略略紧张的憔悴面孔,和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
只短短一个半月,南疆冬日的湿冷寒风便将原本倜傥的青年吹成了这副德行,这副……被人榨干了的模样。
安济宝扯一扯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意,续道:“等今日成亲,诸人才发现,此前竟会错了意。原来同你那苏师弟定亲的人,竟然是,左家长女。”
他笃定的转回头,想着眼前的青年定是一副愕然神色。然眼前人影一闪,他身侧的椅子已空。
一道风刮过,雅间门急速被拉开,又重重被掩住。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马鞭,随之拉出一长串的马蹄声。
安济宝再饮了一口酒,喃喃道:“给你个翻盘的机会也无碍。只是,你从南疆跑回了京,皇上怎能轻饶你?”
人世间的喜事丧事,办的再热闹,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繁华。
日头升起时,所有的繁盛便如烟花一般消失殆尽,留下的依然是寻常的无趣。甚至,是比寻常更令人不想面对的场面。
正阳院里,李氏通红的一双眼中盛满了仇恨的怒火,端对着左夫人扑过去,一把掐在了她的颈子上。
势单力薄,她还未来得及用力,一场厮打便被下人们拉开。
李氏呜咽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欺骗芸娘?为什么要窃取她的姻缘!”
左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我为你留着面子,你却还不知好歹!”
她向一旁的管事妈妈道:“去,把人带进来。”
妈妈立时带着丫头去了,未几带了一个婆子进来。
那婆子,李氏瞧着眼熟,眼熟的让她心惊。
左夫人瞧李氏面露惶恐神色,心中畅快无比,只同那婆子道:“你如实说,一丝儿不能隐藏,一丝儿不能夸大。”
那婆子便跪地道:“民妇是江宁人士,以说媒为生。这位李氏的独女李芸娘,当年在江宁时,被歹人所劫,掳走三五日,毁了清白。夫人若是有怀疑,便想一想,同李芸娘一起被劫走的女眷中,有人刚被营救回来,便羞愧上吊。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要脸的坏胚子,怎会放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娃?”
李氏身子一软,脚步踉跄,捂着胸口指着那婆子半晌,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