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暮色,几颗星子早早的挂在了天边,宣告着夜的来临。
骡车停在了城郊一处农田地畔上,芸娘同吴媳妇从车里出来,指着碧绿瓜田中的一处简陋茅草屋子,问道:“吴婶子便住在那里?”
吴媳妇忙忙点头,道:“姑母家中实在没有多的房舍,亲戚都贫困,也收留不了她。姑母这几日,只得暂时借住在这守瓜棚里。”
芸娘叹了口气,仔细绕开地上青瓜,在吴媳妇的搀扶下,慢慢到了瓜棚前。
吴媳妇不等她吩咐,便上前撩开茅草帘子,往黑乎乎的瓜棚里探了脑袋,同睡在光秃秃门板上的一个人影道:“姑母,快,东家来看你了。”
门板上迷糊着的老妪只愣了几息,猛地爬了起来,踉跄着脚步冲了出去,瞧见瓜棚前那个含笑而立的姑娘,立时老泪纵横,长喊了一声“东家——”。
骡车上,蓬头垢面的吴婆子断断续续道:“……便是如此,老婆子一大早将将扫完院子,便被她们在包袱皮里搜出一大块猪肉。东家明鉴,我是真没偷啊……”
芸娘听得心里发冷。
该是吴婆子私下里向她告发园中伙食之事被旁人得知,才使人陷害这婆子。
她转头同吴媳妇道:“婶子是你姑母,这活计又是她介绍给你,你怎能冷眼看着她被人冤枉,哪怕是在我面前,也要袒护旁人?你身为看护,娃儿们平日吃些什么,你敢说你半分不知?”
吴婆子便道:“好叫东家知道,此事不怪她。穷人家赚银子艰难,她家好几张嘴,等着她每月里拿了工钱回去养活。若她也因此事被牵连,少了这份银子,一大家子怎么活的下去。”
吴媳妇便在一旁抹泪,一声不吭。
芸娘叹了口气,道:“此事我既然要彻查,少不了要将二位拘起来,省的向外送信。我将你等带回我家,待明日事了,再将你等送出。”
她没有询问两人的意见,只拍着车厢壁,催着车夫快快回城。
第二日四更时分,李宅阖府已起了身。
天还极黑,青竹担忧道:“阿姐身子不好,阿姐要去做何事,我去代替可好?”
芸娘摇头道:“此事非由我去不可。”
她点着彩霞、青竹道:“你二人便按昨夜我交代的去做,莫耽误事。”
话毕,带着晚霞往外院而去。
此事究竟牵扯着什么人,她未向几人透露。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将叛徒的大帽子扣到黄花的头上。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夏日的凌晨清风飒飒,白掌柜已赶着自家骡车,等在李宅门外。
还不到五更,芸娘如约出来,大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将她的纤细的身影投在地上。
白掌柜起身迎接,向芸娘揖了一揖,道:“左掌柜请车里坐,现下过去,时间将将好。”
她一点头,道了声谢,带着晚霞从善如流上了骡车。
等离幼童园渐近时,她向晚霞交代道:“该动手的时候,千万莫惜力气。我们没有时间同他们周旋,要快刀斩乱麻。”
晚霞忙道:“主子,您就瞧好吧,奴婢定将平生所学使出来。”
徐徐清风中,车厢壁被敲响,晚霞立刻吹熄了灯烛,在黑暗中,激动万分的等待着彰显能耐的时候。
不多时,外间出现了一辆平板车,黑魆魆中,虽瞧不清楚车上装着什么,然几人皆知,这是前来给幼童园送菜蔬的商户。
她同晚霞悄悄下了车厢,一声轻咳后,晚霞如饿虎扑羊一般腾空跃出,只一招便将那送菜的伙计制住,往嘴里塞了巾帕,令他半点发不出声来。
芸娘立刻同白掌柜窜过去,白掌柜几把将板车上的麻包口袋撕开,倒出里间的菜蔬,点燃火折子凑过去一瞧,两人双双愣在当场。
好的?菜蔬没有腐烂?
白掌柜立时道:“左掌柜,我并未说假话诓骗你……”
芸娘一拦他,径直往偏僻处而去。
晚霞忙将那伙计拽去了芸娘身边,问道:“主子,怎么办?”
芸娘一把拽下那伙计口中巾帕,当先一把抽在伙计面上,直将他打的懵在当场,这才压低声道:“我问,你答。答错,大耳刮抽你。”
伙计还在怔忪,芸娘已开始问话:“给幼童园里送菜送了多久?”
伙计此时方反应过来,立时挣扎起来。
芸娘向晚霞道:“我手疼,你来。”
好不容易有了挣表现的机会,晚霞怎会放过,甩开练武之手,但听“嘭嘭”两声,伙计被打的晕头转向,嘴角立时现了血迹。
芸娘冷冷道:“我不是同你做耍,你若想要小命,便乖乖回话。”
那伙计何时遇到过这种二话不说先揍人的事,立刻服了软,急急道:“三月,刚刚送了三个月。”
她续问:“之前送的明明是腐烂的菜蔬,何以这两日又换成了好菜?”
伙计一愣,嘴硬道:“没有,一直都是送的好菜,何时……”
她呼的起身,对晚霞道:“一炷香之后我再来。”转身同白掌柜去了。
远处拳脚咚咚,骡车旁,她诚恳同白掌柜道:“此事我既然彻查,还请你莫说出去,我如何向旁人交代,自有打算。”
白掌柜忙道:“左掌柜放心,我自当守口如瓶。”
她点头,再不多言。
天边现了鱼肚白,街面上已有各色人等行色匆匆,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她探头往远处看去,见晚霞已住了手,方同白掌柜道:“那伙计既被我捉了问话,自是不能再让他去送菜,以免打草惊蛇,还求白掌柜装作伙计,将菜车送进去。”
白掌柜忙道:“应该的。”立时脱了外袍,露出里间的短打扮,转头同她笑道:“我们买卖人,随时都准备亲自上阵当苦力。”
芸娘点点头:“白掌柜是实在人,日后同你合作,我是放心的。”
话毕,白掌柜上前推了送菜板车,敲开了幼童园后门,低着脑袋不发一言,将板车推了进去。
芸娘转头再去拷问伙计。
眼前的倒霉伙计已被揍的如猪头一般,见了芸娘如见了救星,立刻跪地,哽咽道:
“女侠饶命,小的不敢隐瞒。此前,我们都是按那黄管事的吩咐,送来腐坏的菜蔬。只前几日却收到消息,要先送几日好菜,等风声过了,再恢复成烂菜。”
芸娘咬牙道:“你如此说,可是因我屈打成招?”
伙计忙摇头:“并不是,小的虽挨了打,所言却为真……”
芸娘点头,从袖袋里掏出十两银子,塞进他袖中,冷冷道:“还要再委屈你半日。”
话毕,立时起身,往骡车方向而去。
那伙计看着手中白银,脑中有些恍惚,只想着还要委屈半日是何意。
随之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脖颈上忽然一阵厉痛。
在明白那“委屈”是何意的同时,他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了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