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人的墙壕里,行走着一对璧人。
大户人家,便是这极少见人的墙壕,也整整齐齐种上了鲜花。
鲜花长了刺,芸娘每走一步,衣裙便被花刺拽的吱吱一响。
她身后的青年少不的得弯下腰,将她的裙裾从那花刺上摘下来。
她怕热没穿长裤的、裸露的小腿便在他眼前一晃一晃,虽被暗夜遮掩了春情,却因着夜色更添了几分暧昧。
等她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依然低垂。
所幸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现下同她钻进了自家墙壕,不是来同她偷情的,是来接受她的思想教育的。
他立刻将目光上移,定在了她的面上,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道:“你说。”
芸娘半分没同他客气,立刻张嘴道:“我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如此害我?”
他微一蹙眉。这个议题有些大,他一时不知她指的哪件事。
她继而点醒他:“我阿妹怎地你了?你要把皇上带去铺子里,还要为他把门?若是你阿妹,你舍得吗?你对我有隙,为何要将青竹牵扯进去!”
这这这……好大一顶帽子。
他今日要是不辩解,被她将这帽子扣死在头上,他就真的将她擒不回来了。
他忙忙辩解道:“不是我,我将青竹视作自己亲妹子,哪里敢出卖她?可是皇上早已对她生了情,皇上想打听她在何处,还怕打听不到?守门的那个人明明是杨临,不是我!”
哦对,还有杨临。
芸娘一时语滞,愤愤站了半晌,又想到了要责难他的地方:“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对青竹有情,你怎地不提醒我?”若是早早斩断情丝,快快给青竹定一门亲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又喊了一声冤枉:“你仔细想一想,我是否曾告诉你,莫轻易带青竹进宫?”
青竹一愣,立刻往过往回忆中回溯了一番,隐隐记得他是曾提醒过她这一回事。
可既然提醒,怎么不把她点透?
他轻声道:
“皇上对青竹有情极久。你们刚进京城,皇上同我受伤被你们姐妹两所救那日,他便开始等着青竹及笄。我原想着要提醒你,然后来皇上事忙,中间穿插着各种番邦小国的各种事,此事便搁置了。
原本皇上若再瞧不见青竹,只怕他就此就忘了。然最近一次你带她进宫,却是带了那些画,直直的撞到了皇上手里……”
她身子一晃。
所以,真相是,她为了自己报仇的事情,将自家妹子拱手送到了皇帝眼前?
她眼圈一红,立刻扑向了他,撕扯着他的衣襟,哭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欺骗我,我也不至于要报复你,青竹就不会被盯上……”
她的陡然发难令他手忙脚乱。
他一手压下她的双手,将她箍在怀里,连声安抚道:“我的错,我的错,我是恶人,我万死难辞其咎……”
她在他的怀里还要拳打脚踢,终究抵不过他的力道,只能趴在他胸前狠狠哭了一场,方推开他,瓮声瓮气道:“那你说,现下该如何?”
他取了巾帕将她眼泪擦拭干净,叹了口气,问她:“青竹如何打算?”
他话虽如此问,却也知道,青竹定是愿意的。
如若青竹不愿意,午间皇帝进了那屋子,要掩门时,以青竹的机灵,定会寻个借口溜出去,而不是乖乖同皇帝共居一室。
果然芸娘道:“她虽是中意皇上,可那是她未想清楚后宫的黑暗,也未想清楚皇上宠幸女子,是要与朝堂势力息息相关……”
他诧异于她看的透彻,道:“你有何打算?”
她忙忙看他,问道:“这两日便给青竹定上一门亲事,可行?”
此法,也不是不行……只是哪家的胆子有那般大,敢接手皇上喜欢的人?
他问她:“你现下可有人选?”
芸娘便颓败的摇摇头:“我此前总想着,青竹是我阿妹,我定是要帮着她选一个最最好的男子给她……”
“何种男子?”他倒有了几分好奇。皇上其人,论长相、论人品、论身家,若皇帝都不是大晏最好的男子,还有谁敢称天下最好?
她想一想,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讲给他听:“要貌若潘安,高大魁梧,脑瓜子聪明,身家不菲,对旁人可以脾气不好,可对心上人一定要温柔有加……”
她最后还加了一条:“要一心一意,不能有旁的女人。最好他们家的蚊子也是公的……”
他不由便弯了嘴角。
这说的明明是他啊,天底下能满足这一条的,只怕就他一个了。
他都归了她了,哪里还能寻出第二个留给她妹子?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在下没有兄弟了……”
她愣了一愣,下一刻他的胸口便挨了她一拳。
她哽咽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忙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心里冤枉啊,明明是她给他脸上贴的金,他只是却之不恭好吗?
他揉了揉胸口,含笑道:
“你这条件,莫说几日,便给你十年,也不一定能寻到合适的。我瞧着皇上此回是拿出百般耐心对青竹,是想着先拿下她的心,再接她进宫。
你回去给青竹多讲一讲各种厉害关系,她想通了,当面拒绝了皇上,皇上面子放不下面子,说不得便不会勉强她。”
芸娘听罢,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只能如此了。”
夜幕已铺天盖地压下来,星子低的仿佛伸手就能摘上几颗,然后粘在她的鬓角、发髻上。
他不由的探手进衣襟,便摸到了一根簪子。
簪子上的红宝石,有一道裂痕,是她负气将簪子丢在地上时,宝石被摔成了两半。
他后来去城里各大首饰铺子都寻过,未寻见相似的簪子,也未寻见成色优良的红宝石来做替换。
她方才被他箍在怀中的时候,她趴的尚好。他觉着,这簪子,说不定便能重新簪在她的发髻上,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被他定了,旁人再没有机会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忽然便向他客客气气行了个半礼,道:“多谢大人指点,方才,误会大人了……”
他忙忙抱拳道:“无妨无妨。”
她抬步要走,又返回身来看着他,嗫嚅道:“方才我,趴在你怀里哭,不是要轻薄你……我一时,一时……”
他见她羞怯,忙忙善解人意的接话:“我知道,你是一时情难自禁……”
她蓦地跳开一步,重重呸了一声,盯着他叱道:“你乱说!”气急败坏的迈过带刺花丛,出了墙壕,往自家去了。
他前行几步,伸手从蔷薇花刺上捻起一缕布条,抬头看着她急急而去的背影,莞尔一笑道:“我觉着,你我都有些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