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自己。
他对她倾注了满心的情意,她自然也要用上十二分的耐心等殷夫人。
她想着,过了今日,她便央着母亲,尽快的定亲,尽快的成亲。
她想起皇帝曾问她对亲事有何想法,她那时不知皇帝的心意,说日后亲事要离阿娘近些。
没想到,皇帝心细至斯,竟真的赐了这样一座宅子。等她成亲后,她虽搬进了殷家,实则同在李家并无区别。
这样的人,这样同娘家的距离……这桩亲事,没有什么不如她的意,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时间一刻又一刻过去,
彩霞一遍又一遍被芸娘报以希望的支使出去,又一脸失望的回了内宅。
殷夫人并未露面。
芸娘的心也从最开始的热情而羞涩,一分分凉了下去。
待晚霞漫天时,她终于从桌前起身,看着彩霞,无力却坚定道:“关大门。”
两世中,她从没像今日这般恨嫁过。
两世中,她也没像今日这般失落过。
她这个占据了旁人身体的异世魂魄,终究难被这一世完全接纳。
孤独便孤独吧,她这样的来历,原本就该是孤独的。
她腹中有些绞痛,她理智的吩咐彩霞去熬药。
她曾说过,没有人值得她吐两回血。
黄花不值得。
殷人离也不值得。
这一日,李家人再一次经历了因为结亲喜事而带来的重大失落。
对芸娘来说,她只知道两回。一回是因着苏陌白,一回便是今日。
而李氏却清楚知道,从芸娘第一回与人议亲开始,罗家、苏家、殷家,事情便没有顺利的。
同罗家,原本两家是早一年便说定的亲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到了男方走过场要来定亲那一日,男方没上门。
后来是苏家。原本两家是顺利经过了提亲、定亲,到了成亲那日,真相显露。苏左两家的亲事,竟然从提亲开始,就挂着旁人的名字。
今日的殷家,在说好的情况下,又出了这样一遭事。
昨日重现,李氏简直是游刃有余、熟门熟路的指挥着下人们撤了酒宴,归置了家具物件,扶着李阿婆回屋换回素衣,这才一头栽进榻上。
这一日的晚间,李宅大门被人拍响。
然而无论来人如何急切,如何央求,那冰凉的门板都未被敲开过。
夜深人静时,殷人离再一次翻墙进了李家后宅。
出乎意料的,芸娘厢房门洞开,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四方桌上等他。
夜里风急,她房中已早早燃了火盆,然而这点子热度,只被秋风一吹,便干脆的飘零四散。
四方桌前,有一盘红烧蹄髈、一盘水晶蹄髈、两杯酒。
红烧蹄髈,是他喜欢的菜色。
水晶蹄髈,是她喜欢的菜色。
都是蹄髈,瞧着那般的像,像的几乎是同一道菜,然而终究却并不能成同一道菜,终究被冠了两个名儿。
她转头瞧着站在门口一身官服的殷人离,淡淡一笑:“殷大人,你来迟了。”
他原本忐忑急切的心,有那么一忽儿的轻松。
不管舅母如何,他对她是认真的,他是要娶她的,他只想娶她一个人。
她只要明白他的心意,便够了。
他回想起将将回了殷宅,从阿蛮口中得知,舅母今日一整天都未来李宅提亲,他便强压下担忧她的心,先去寻了一趟舅母。
为何未提亲,他要先弄清楚。
舅母显然知道他要去,正襟危坐,腰身笔直,同此刻的芸娘一个模样。
舅母道:
“早上,是我一时大意,先去了左府。左二姑娘虽搬了出去,却依然是左家人。提亲之事,依着规矩,是要向她嫡母提亲。
然而见了左夫人,我却听闻,这左二姑娘原本在江宁好好的,后来来京城投奔了左家,却是因着旧年里一桩被掳之事。
我不是那听风便是雨的人,从左府出来后,便去了刑部,凭借你舅父同安大人的关系,调了当年之事的卷宗出来,确然有这一桩事的。”
她劝道:“舅母知道你心仪左家二小姐,然而她早早失了清白,你正仕途得意。她名声有碍,怎堪嫁你?莫说对你,对方家和殷家都有影响。”
她下了最后的结论:“你想纳她为妾都可,而想娶她为嫡妻之事,舅母万万不能同意。”
他从舅家出来时,觉着可笑。
他殷人离要娶亲,管什么方家和殷家的名声。
他已离了方家,如今姓殷,方家如何,关他甚事。
他虽随了母姓,然世人皆知殷家只是他外家,他的行止又怎能对殷家有大影响。
他原本已是没有根基之人,他这些年上刀山下火海,哪次升迁是借了方殷两家的名头?
说什么他的芸娘不清白?清不清白他会不知?
即便是不清白了又怎样?一介女子在那般情况下,保命已是难得,发生何事,又岂是她自愿而为之?
他急切的赶了回来。
他想着,以她的性子,她会生气是一定的。
然她昨儿夜里亲口说她心里有他,说她在乎他。她心里有情,他便不怕。
他觉着,今日他舅母没有上门提亲,他自己也十分无辜。两个无辜之人,总能互相体谅。
是以,他没有拍开李宅大门的时候,他虽十分忐忑,却也很能理解。
她生气是应该的。
及至他翻墙进了李宅,进了芸娘闺房,兜头瞧见一张方桌,和桌上他喜欢的菜色。他便松了口气。
她果然有耐心等着他的解释。
他想,只要她愿意听,便是能挽回的。
然而他忽略了芸娘过往两回姻缘上积累的挫败感。
怎样的一位女子,在被世人三番四次的嫌弃时,还能屡败屡战,越战越勇?她虽缺心眼,但也没缺到那个份上!
夜色黯然,随着萧瑟秋风,天上一轮毛月亮越加朦胧。
明日又是个落雨天呢。
芸娘将目光从天色移到殷人离面上,向他一摆手,冷静道:“殷大人,请上座。”
他心里原本的放松劲儿又提了起来。
按她的性子,她要么出言嘲讽,要么便要扑上来厮打。
像这样一团和气的同他说话,此前只发生过一回。
那时在船上,不知她何时知道他的病情是假相,然而她守得一丝儿风都不露,直到下了船,她准备好了招数,才骤然向他发难。
她现下的冷静,与他吃了大亏那一回,多么的相似。
他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