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想着哑婶的身世。
此前在江宁,她同阿娘要上京时,曾打算带着哑婶一处走。
然而那时哑婶一听闻“京城”这二字便瑟瑟发抖,可见确然在京城里有过伤心事。
如今罗大娘说哑婶便是殷郎这些年所寻之人……
她起身,进了房中,坐在炕沿上,看着依然将脑袋埋在棉被中发抖的人,轻声道:“婶子可知,我嫁的殷人离,实则不姓殷?他原本姓方……”
一个“方”字说出口,哑婶的身子抖的更激烈。
芸娘续道:“方家,便是那候府方家。殷郎,便是那自小失了母亲的方家嫡子……”
哑婶听到此处,忽的便发了疯,喉中呜呜呜咽,整个人都要往墙缝里钻进去。
石伢慌忙上前稳着哑婶,大声求道:“阿姐,你莫再说……”
芸娘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她的殷郎这些年上刀山下火海,其初衷是什么,他曾提过一两句。
然而她知道,他心里埋下的伤痛,不是那一两句能说的清楚。
便是他为了寻找经历了当年之事的旧人,才去了江宁,才同她遇见。
母亲屈辱的死去,是他心里的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痕。
芸娘叹了口气,等哑婶慢慢止息了狂躁,她方道:“婶子要明白,如今的方家嫡子,已不是当年那个幼弱孩童。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能保住他想要保的人。婶子歇息吧,我明日再来。”
等她在院外等到来接她的殷人离,她立刻紧紧的抱住他。
她不知道当年的事是多么的惨烈,然而时隔多年,哑婶便只听一听,都已有那样疯癫的动静。
她无法想象,她的殷郎当年还是个四五岁的孩童时,是怎样经受的这一切。
他拥着她,笑道:“怎地了?突然想到夫君的好了?”
她抬头看他,没头没尾的道:“你信我,我今后一定能护着你。”
他一笑,却又有些感动,在人来人往的晚霞中,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低声道:“你勇敢又机灵,你想护着为夫,自然能护好的。”
芸娘便重重点了头。
她一心要说动哑婶说明当年的真相,便拉着阿蛮,将家中后院里,殷人离积攒的那些库存都翻腾了一回。
从中寻出古旧的娃儿肚兜一个,小木马一个,还有旧木梳几把。
芸娘将这些都带去好春光,也不同她多说,只摆放在哑婶房中,让她日日夜夜都看着。
只在房外的院里,她会同罗大娘说一说她同方家女儿的恩怨,说她当年跟着太后去打猎怎么受的伤,说她泡温泉时如何被人偷走了衣裳,说她在宫中被人打了巴掌时方姑娘是怎样的推波助澜。
石伢渐渐被她所说之事吸引到院中,红着眼圈道:“那方家庶女真真可恶,阿姐那般凶狠之人,竟都被她欺到了头上。”
芸娘忙忙点头道:“阿姐这不算什么,你姐夫更可怜……”
石伢便因着多愁善感的品质,转头去做了哑婶的工作。
在新的一日来临时,石伢代替哑婶转告:“干娘想见姐夫。”
芸娘忙松了一口气。
她亲自去了兵部,寻了她的殷郎。
他初初见她时,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
芸娘拉着他上马,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而坚定道:“夫君,你一直想寻的人,找到了!”
当今侯府方家有一桩秘辛,如今完整知道的人已不太多。
事情是十多年前的一桩丑闻,事关方家主母。
京城老辈中,有人隐约听过,方家主母因神智错乱而上吊,早早的便离世。
连方家主母的娘家,殷家,纵是怀疑其死因有假,然而寻不出知情人,也无证据,故而伸冤无门。
渐渐的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说真有知情人,除了当年方家的一位妾室,便只有殷人离母亲身边的下人。
然随着方家主母离世,那些下人当时主动撞墙“殉葬”,连同事情的真相都一同埋葬。
只有一人,当时留了个心眼,买通了方家的管家,逃得一命。
那管家收了银子,却又担心那人出去乱说,便割了她的舌头,放了她一马。
这人,便是哑婶。
哑婶生怕她再被认出来,连夜毁了容,含着只剩的半截舌头,连夜离了京,半生飘零。
哑婶因失了半截舌头,果然将当年之事埋在了心底,
如今她要揭出的真相,依然让她心悸。
这含了真相的故事,说的是当年方家的妾室嫉恨主母,想除去主母,她自己往上爬。
在一日方家侯爷回正院歇息时,中途被下人喊了出去,是另外一位妾室腹痛。
侯爷自来是个无心且风流的人,那妾室他将将抬进家来,才恩宠了半月,正值兴头上,自然宠爱的紧。被下人一喊,便出了正院。
方家主母正闭目养神,却有下人端来一碗燕窝羹,说侯爷体恤她为家操劳,特意叮嘱伙房炖治。
单纯的夫人信以为真,饮下这碗加了料的汤,再躺下后,身子便有了异样。
她全身发热,心中空虚。
侯府的同一时刻,有下人去为那腹痛的小妾唤了郎中。等进了后宅,不知怎地,却被带来了正院。
下人说,夫人有洁癖,便是郎中为她诊病,也要先沐浴更衣。
郎中是位生面孔,此生第一回来侯府诊病,心中胆怯,自然得依照侯府的规矩。
然而他将将脱了衣裳,便被人趁黑遮了眼,赤条条送到一间黑魆魆屋子里的床榻上。
当是时,便有一个滚烫的身子缠了上来。
之后,背后黑手,当年的一位资深妾室、如今侯府嫡妻,专程去那受宠妾室的房中向侯爷告密,带着将信将疑的侯爷到了正院。
便是那么巧,两人便将“趁着侯爷离去而同人偷情”的侯府夫人与情郎堵在了床榻上。
下人的动作那般快,一上去便往郎中和夫人口中塞了东西,让两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侯爷当即大怒,没有给两人辩驳的机会。
那倒霉的郎中裹着铺盖卷儿便被处死。
而侯府夫人在春药药效过后,便是知晓此事是有人陷害,却也为自己失了贞而厌弃自己,以一条麻绳将自己了断。
后来,当时参与此事、以及在侯府正院中当值的下人一律被灭了口。
只有哑婶一人逃得一命。
那时,殷人离才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