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轻云淡、天高气爽,正是秋游的好时光。
我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开启了这趟欢乐之旅。徐彤抱着曦曦坐在副驾驶,曦曦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小脸上充满了兴奋。晓梅坐在后座,身子前倾,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晓梅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关叔叔,我们今天到底去哪儿玩呀?”
我故意卖个关子,嘴角微微上扬,神秘兮兮地说:“34年前,一个男婴呱呱落地,我们今天就要去他出生于斯,成长于斯的地方。”
晓梅一脸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天真地问:“于斯是谁呀?是很厉害的人吗?” 那懵懂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徐彤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过头,温柔地对晓梅解释:“‘于斯’可不是人名,这里的‘于斯’指的就是你关叔叔出生和长大的老家,也就是他的故居啦。”
晓梅听后,微微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名人住过的地方才叫故居呢,关叔叔你又不是名人。”
她的话音甫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车里瞬间洋溢起欢声笑语 。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有了感时伤怀的情绪。
也许是许久未曾踏入这座承载童年记忆的老宅的缘故,远远望向它,有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觉。曾经清晰的过往,也在时光的消磨下变得依稀斑驳。当那扇熟悉的柴门映入眼帘,往昔童年里与伙伴们嬉笑打闹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一桩桩、一件件,聚沙成塔般在我的记忆中复苏。
我微微俯身,手指向那略显破旧的老宅,轻声问身旁的曦曦:“宝贝,你还能记起来吗?你也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呢。”
曦曦扬起稚嫩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道:“爸,我记得!爷爷还带我赶过鸭子,鸭子跑得可快啦!”那童真的话语,瞬间让这份回忆多了几分温暖。
一旁的晓梅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早知道是来这种地方,我就不来了,感觉没什么好玩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神情也有些落寞。
看着她的模样,我心里一紧,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这相似的农家场景,想必是勾起了她对已逝父亲的思念。那些与父亲共度的欢乐时光,此刻一定化作了心底的酸涩与怀念。
我不动声色地向徐彤递去一个眼神,同时将老宅的钥匙交到她手中,轻声说道:“你先开门,带曦曦进去吧,我带晓梅去个特别的地方。”
徐彤心领神会,微笑着点点头,牵着曦曦的小手,推开吱呀作响的门,走进了院子。
我转身,温柔地对晓梅说:“晓梅,上车吧。”
一路上,晓梅安静地坐在后座,她将头转向车窗外,眼神空洞地望着飞速掠过的景色,整个人郁郁寡欢,没了往日那股子活泼劲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悲伤笼罩着。
从我的老家到同祥镇的路程不算遥远,大约二十多分钟的车程。车轮在道路上轻快地滚动,窗外的田野、树木和房屋像幻灯片般快速闪过 。
抵达同祥镇后,我径直走进一家花店,买了了两束洁白的菊花。
随后,我驾车来到镇子后面的一座土山脚下。停好车,我和晓梅徒步朝着半山腰攀登。山路崎岖,脚下的泥土松软,每一步都带着些吃力。终于,我们来到半山腰的一块空地。我停住脚步,轻声问身旁的晓梅:“晓梅,还记得这是哪儿吗?”
说话间,我将手中的一束鲜花递向她。 晓梅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坟茔上,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嘴唇颤抖着,紧接着放声大哭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捧着鲜花,朝着坟前奔去,那撕心裂肺的一声“爸爸”,仿佛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与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看着她跪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4年前那场惨烈的矿难,那场灾难无情地夺走了包括晓梅爸爸在内的6名矿工的生命。曾几何时,这些鲜活的生命在矿井下辛苦劳作,怀揣着对家人的责任与对未来的憧憬,可转瞬之间,一切都化为乌有。回忆起那些悲痛的场景,我的心中充满了怅然与悲愤。
我缓缓走到坟前,庄重地将手中的那束鲜花轻轻放在坟头,接着我蹲下身,将手轻轻放在晓梅颤抖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抚摸着,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安抚她那悲伤到极点的情绪。
我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所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在她身旁。 晓梅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没了力气,哭声也小了下来。
她从坟边的空地上伸出纤细的小手,抓起一把泥土,一下又一下,肃穆地撒到她爸爸的坟上。看着她那专注而悲痛的模样,我知道,此刻她正用自己的方式,与父亲进行着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我没有劝阻她,而是默默加入了她的行列。我也徒手抓起泥土,将它们缓缓撒到坟上,黄澄澄的土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看着晓梅机械地重复着撒土的动作,她那纤细的手指因不断与粗糙的泥土摩擦,已然磨出了鲜血,殷红的血滴落在黄色的土块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再也看不下去,心中一阵揪痛,猛地伸出手,一把扯住她,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心疼:“晓梅,够了,别再这样了。你爸爸在天上一定能感知到你来看他了,你要是把自己弄伤,他会心疼的呀。”
晓梅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抖动的双手停了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她缓缓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迷茫,随后,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哭得愈发伤心,身体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为她抵御世间所有的风雨,轻声安慰道:“晓梅,以后要是想爸爸了,叔叔随时都陪你来,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常来看看他。”
她在我的怀里抽泣着,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趁着这个时机,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晓梅,你想妈妈吗?”
晓梅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说的是林蕈,她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道:“一会回去不就能见到妈妈了嘛。”在她心里,林蕈早已是那个给予她关爱、陪伴她成长的妈妈。
我还是决定把话题挑明:“晓梅,我是说,你想你的亲妈妈吗?就是……生你的妈妈。”我注视着她,想从她眼神中窥探她内心中最原始的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晓梅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果断地摇了摇头,动作干脆利落 。
得到她如此坚决的回应,我知道不能再对她隐瞒这个消息了。我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晓梅,有件事叔叔得告诉你,你的亲妈回来了,她这次回来,是想把你接回去和她一起生活。”
晓梅原本满是悲伤的小脸,瞬间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声喊道:“我不,我不,我就不!”她的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也带着哭腔,仿佛在极力抗拒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我赶忙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不断起伏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语气温柔且坚定地说道:“晓梅,你先别着急,叔叔向你保证,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只要你不想回去,叔叔一定会去和她好好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但是晓梅,叔叔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给了你生命的亲妈妈呀。”
听到我的话,晓梅渐渐不再像刚才那样情绪失控,她安静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她缓缓扭过头,看向爸爸的坟茔,目光久久停留,像是在与父亲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寻求着力量与指引。
许久,她才慢慢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回去,我只有一个妈妈,那就是林妈妈。在我心里,她才是我的亲妈,我哪儿也不去。”
我欣慰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说道:“晓梅,你能这么坚定,叔叔真为你高兴。我相信,你爸爸在天上看到你现在这么勇敢,这么有主见,一定会为你这个决定感到无比骄傲。”
第二天,我原本打算独自前往,单刀赴会去见唐晓梅的亲生母亲。可临出发时,我突然转念一想,这么做风险太大。我一个大男人,和她这样的女人单独谈判,倘若她心怀叵测,诬陷我对她做了什么不轨之事,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更何况当下正值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闪失。
思来想去,我决定和林蕈一同前往那家旅馆与她会面。 我们走进房间,只见她坐在床边,神色略显慌张。我和林蕈并排坐在她对面的床上,我率先开口,语气非常严肃:“你还认得我吗?”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丝畏缩,仔细地打量着我,片刻后,嗫嚅着说:“记不住了。”
我微微皱眉,接着说道:“四年前,那场矿难发生后,我是负责安抚遇难矿工家属的工作人员,你们家当时就是由我直接对接的。那三十万赔偿金,也是通过我交到了你手里。”
一听到“赔偿金”三个字,她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瞬间低下了头,眼神闪躲。我见机不可失,立刻乘胜追击:“你拿着钱,跟着野男人跑了,把晓梅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招待所,守着她爸爸的骨灰。这件事,你总没法抵赖吧?”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竟不见丝毫羞愧之色,反而理直气壮地叫嚷起来:“谁知道他是个骗子啊!他把那些钱全都卷跑了,我一分都没捞着,还把我的孩子弄丢了,这能怪我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双手,试图为自己开脱。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反驳道:“你的逻辑简直荒谬至极,这分明就是在狡辩。我问你,跟他跑的时候,是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吗?抛弃晓梅的时候,是他掐着你的脖子,让你这么做的吗?你被骗,完全是你自作自受,一点都不值得同情。现在你走投无路了,就回来要孩子,不管是从法律层面,还是道德层面,你都别想得逞 。”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屑,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
她见强硬的态度不起作用,瞬间换了副模样,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反正我就要我的孩子,你们今天要是不把她还给我,我就去法院告你们,让你们都不得安宁!”她一边嚎着,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那副撒泼耍赖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生厌恶。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以一种极为严肃且专业的口吻说道:“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我现在是以当年矿难善后处理工作人员的身份和你谈话。首先,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从你狠心遗弃唐晓梅,善后工作组无奈将晓梅送到福利院的那一刻起,就等同于你主动放弃了抚养权。而后,林蕈依法依规从福利院办理了领养手续,自那之后,晓梅的监护权就完全归属于林蕈。这是晓梅抚养权在法律层面上清晰明确的关系,我已经向你阐释清楚了。”
我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她,继续说道,“接下来,要和你谈谈你应承担的法律责任问题。根据我国相关法律规定,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涉嫌构成遗弃罪。倘若你依旧不知收敛,继续这般纠缠不休,我们将毫不犹豫地向公安机关报警,让法律来制裁你。”
我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坎上。 她听我这么一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停止了干嚎。她抬起头,用怯懦的眼神看着我,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我……我没有遗弃。”那副心虚的样子,与刚才的撒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冷冷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回应道:“你有没有遗弃,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事实俱在,法律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