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万安堂。
乾康帝正皱着眉看粘杆处的奏报。
一个小太监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是没想到的,原想着不过是昭月的宠仆,一时热切而已,不必在意。
对昭月,乾康帝一向放手,女儿家,不涉皇图大位,又且心中有些歉疚,故宠溺有加,连龙禁尉都调一队供她差遣,既可护她周全,又可分龙禁尉统制杜严武之势,庶几可大小相制,平衡宫禁护卫。
只是如今看来,昭月委实闹腾过逾了,乾康帝思虑半晌,对张保道:“叫昭月来见我。”
张保一听,就知道是为夏都监的案件,此事闹太大,不知老皇爷如何处置。
简单的办法是就地免了桂公公的职,什么审计署总管,自打大周立国,大内从未有过,便是前朝,也是闻所未闻,皇爷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若是乱了朝局,又当如何收拾?
但老皇爷既已退位,却也不好径直插手,撕破脸的事儿不好办。
罢了,咱家操那闲心做甚。
不一会儿,昭月便一阵风似地赶来,见到乾康帝,敛衣行礼道:“给父皇请安。”
乾康帝看了看昭月,见其眉目舒展,两腮微红,双眼并无郁郁怨毒之色,倒是放心下来。
由于父女之间的芥蒂,昭月甚少过来请安,她也偷眼看了看父皇,见其面色清峻,身形似乎清减了一些,遂问道:“父亲圣体可安好?”
“有些老毛病,还是吃御医毛不易调的茯苓薏莳养生汤,倒无大碍。”
乾康帝不想扯闲篇,直接说道:“如今你是待嫁之身,不可孟浪出宫,那一队龙禁尉,需得交给戴权,近日宫禁失管,甚而有宫人聚赌闹事,虽是小事,却也不能不防微杜渐。”
昭月一听,急道:“宫人聚赌,由来已久,且些许小事,自有慎刑司番役该管,何须龙禁尉介入?”
她知道小桂子办案少不得龙禁尉协助,自己难得帮上忙,如今就要交卸?父皇还是这般轻慢自己。
“此事父皇自有考虑,不必再议,快与张保寻戴权交卸。”乾康帝不再看昭月,喝了口茶,摆摆手。
昭月气得一跺脚:“父皇怎得这般不讲理?三哥领着护军营三千,女儿就一百龙禁尉也不成?恁般偏心。”
见乾康帝不理,赌气离去,也不去管张保,张保无奈跟上。
重华宫瑞雪堂。
昭月气鼓鼓跟刘桂生说了方才之事,歉意到:“小桂子,对不起啊,以后没有龙禁尉帮你了。要不别做什么劳什子审计了,皇兄要养生,只让他找御医便罢!”
刘桂生横了她一眼:“我要做什么,用你来教?”
心下想着,果然反击来了,不过这点力度可阻不了小爷。
昭月见他蛮横坚定的眼神,想起他的横冲直撞,眼中又升起雾气。
……
六喜出了宫,一边遣人通知他哥哥妹妹前来相见,一边找牙行看铺面。
走在春阳街上,迎面却被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模样的人拦着去路。
“这位可是六喜公公当面?”边说边陪着笑脸打千,脸上的皱纹凑一起像菊花。
六喜吃了一惊,仔细辨认一下,并不认识,问道:“老丈何人?”
“小人是忠靖侯府管事,姓赵,我家少爷想找桂总管一叙,澄清一些误会。”
说着,老丈凑近,谄媚笑着,塞了十两银子给六喜。
六喜发觉对方塞来一颗硬物,自然知道是什么,一时不适应自己的地位变化,但他一想到桂爷的脾气,还有新鲜到手的五百两银子和兄姐的差事,果断把手一推道:“赵管家不必如此,侯爷有话,小的自会通传给桂爷。”
赵老汉一愣,随即笑道:“六喜公公果然大气,我家小侯爷想约桂总管后日申时在醉仙楼一叙。”
六喜点点头:“小的回宫就告诉桂爷。”
正说着,又有一个管家前来,却是京营指挥孙绍祖的家生子孙承恩,也约桂公公见面。
六喜一样答应通传。
与两位管家别过,六喜与牙行找到一处铺面,就在正阳门外不远的百顺街,三间门脸,上下两层,铺位后面还有院子和厢房,一个月不过五两银子。
定了铺面,六喜回宫报告,刘桂生并无异议,在他看来这些小事还是要放手给手下做,他写好请柬,让六喜去各省会馆、商会分发。
六喜先去了晋冀会馆,此处晋商云集,身价百万者不乏其人。
会馆值年章孝盛听说桂公公亲信前来,立即迎出大门,亲热地拉着六喜的手,走到正堂,分宾主落座。
六喜说明来意,然后把刘桂生写的请柬递给章值年。
章孝盛一看上面的字就皱眉头,又想,宫中太监,多半没进过学,这字也还罢了,认真看,封面写着:天家御用,文玩至尊。
翻开封面,内页写着:大内审计署首场文玩拍卖会,拍品为查抄权宦所得,参与者需缴纳一千两保证金,现场竞价。本场拍卖会压轴拍品有:陆机《平复贴》
沈子蕃缂丝《梅鹊图》
紫檀画桌
紫檀七宝檐宝塔
黄花梨框彩芯围屏
磁州窑梅瓶
请柬落款写着拍卖会地址,就是六喜刚租的铺面二层。
章孝盛看了这些拍品,颇为震惊,旁的倒罢了,只这《平复贴》和《梅鹊图》便是万中无一的珍品。
略一思忖,便知是前几日被拿下的夏都监私藏。
只是这夏守忠一案尚未经有司定谳,便即处置抄家所得,看来传闻不虚,刘总管果然圣眷正隆。
其本人想来也是嚣张跋扈。
此时去自可交好刘公公,就不知能否行稳致远。
一边想着,一边告诉六喜届时必去捧场。
刘公公既然送请柬,自然要去一下,否则保不齐被这位圣上的红人记恨,再说这拍卖会倒是新鲜事,不妨去学学。
章孝盛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很有效的交易模式。
六喜听后,自去其他会馆送请柬,又去考察刷印作坊,还要指点兄姐妹洒扫铺面,布置拍卖场,忙得脚不沾地。
………
安庆坊求贤巷。
刘桂生带着安顺、献奴还有十几个武阉打算进裘志安的外宅搜查。
这个外宅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获得准确信息,很容易忽略过去。
这地方是夏三才供出来的,如今夏三才和周翠花被安置在春阳街的铺面,帮忙打理,刘桂生也不怕他跑,当时分发的审计署朝报,所有罪状都加上一句“据忠仆夏三才供认”,那些勋贵不会放过他。
反而留在刘桂生身边比较安全。
刘桂生进入求贤巷,快到达裘志安外宅时,感觉气氛不对,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刘桂生抬头一看,巷头和巷尾均有黑衣壮汉堵住,往刘桂生、安顺等人逼近。
看其动作、步伐,还有气势,应是军中精锐。
刘桂生继续往裘志安外宅走,到宅门前,还未叫门,门就开了,一个头戴三山冠,身穿青纱素袍的宦官走出,正是裘志安。
身后跟着两人,雄健有力,目露精光,指节粗大,一身短打,一看就是练家子。
刘桂生沉声道:“裘公公,夏守忠账册上显示至少十万两白银进了你的口袋,本署查知,银两多半在此处,今日要进去搜查。顺便带你回去接受调查。”
裘志安嗤笑一声道:“刘公公,如今你可没有龙禁尉供你狐假虎威。”
说着,手一挥,巷前巷尾的壮汉迅速向宅门处逼近。
刘桂生斜眼看向裘志安,冷笑道:“裘公公,好心劝你,不要一误再误。”
“哈哈哈!”
裘志安放声大笑,昭月的龙禁尉已经归建,上皇的意思很明显了,可笑此獠浮躁无知,看不清风向。
今天必狠狠收拾一下这个国朝不世出的狂阉,打掉他的声势,只要不打死,想来皇上也不会出头。
想到此次,裘志安怒喝:“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未落,刘桂生先发制人,他急奔而出,如苍鹰一般扑向裘志安,打算一举擒王。
可惜裘志安身后二人更快,一人并指如戟,直取刘桂生双眼,另一人屈指成爪,似想卸下刘桂生右臂。
刘桂生下意识移开眼睛,同时启动随时空间,裘志安的两员贴身打手突然凭空消失。
只要有接触,哪怕通过任何实体媒介接触,随身空间都能启动。
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神情好像是见了鬼,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刘桂生趁此机会再次往前猛扑,裘志安倒是反应很快,一错身倒转入己方壮汉之中,嘴里喊着:“这是障眼法,快把他拿下。”
这些军中悍卒颇有胆气,被裘志安一声断喝后,不退反进,献奴等人手脚发软,不一会儿就被揍得东倒西歪,甚至好几个被打折四肢,哀哀哭嚎。
裘志安等人精神大振,觉得审计署不过如此。
悍卒脸色狰狞,狂笑着向刘桂生逼近,刘桂生夷然不惧,决然地向他们猛冲过去。
撞入人群后,这些悍卒不断消失,人数一个个减少。
安顺等人面面相觑,桂祖宗果然有仙术。
裘志安等人此时才真正陷入恐惧,互相对视一眼,忽然,不知谁大叫一声,撒腿就跑,有了第一个,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其他人也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