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生道:“烦请龚翰林将夏案详情印制千份分发,以公诸舆论。”
龚怀安一听,愣住了,他收起戏谑之色道:“刘总管遮莫是戏弄本官?”
龚翰林从未想到用这种方式肃贪,况且即使想到也不敢这么做。
文官虽看不起宦官,却也不敢如此得罪,否则将遭到宦官凌厉反击。而且,个中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公开,后果无法控制。
谁想到这位如此狠辣,这是壮士断腕?阉人中也有如此义士?
“龚学士多虑了,我审计署愿出具公函,一力承当此事,必不牵连翰林院。”
龚怀安一听,也热血上头道:“既如此,刷印作愿全力配合。”
如此打击阉竖的机会,自己参与其中,必能声望大涨,甚至可能觊觎清流领袖之位。
过了两日,桃花庄诸人犯口供录完,刘桂生将其整理编辑成类似现代的深度报道,隐去涉及文官的内容,然后找龚怀安印发。
龚怀安也不食言,立即吩咐刷印作排版印刷。
排版的杂役是识字的,一看刷出的样稿,大惊失色,抖着手看完这些贵人龌龊龃龉之事,下意识想把它藏起来。
心下不安,陪着小心禀报管事,管事也不敢擅专,战战兢兢找到龚翰林。
龚怀安斥道:“本官审稿,需要尔等匠役允准?快快排印,有何责任本官一力承当。”
管事只得满怀忧愁退下。
几个时辰后,一千份审计署朝报已送到龚怀安的案头。
龚怀安把这些分发给武英殿修书处正在苦逼码字的同僚。
这些萎靡不振的翰林、书吏一见朝报内容,立即精神大振,争相传阅,下衙时请示过龚翰林后,纷纷往外带。
阉竖不读圣贤书,却窃据高位,必然见利忘义,败坏朝纲,需让更多百姓知晓阉人之害。
那些勋贵仗着祖宗福荫,不学无术却坐享民脂民膏,也是一路货色。
如今果然,两者狼狈为奸,我辈正人,读圣贤书,知晓大义,终能洁身自好,与彼宵小之辈泾渭分明。
另一方面,刘桂生也让安顺把这份朝报分给各殿宫人。
次日,从皇宫大内到京城市井,很多人都在议论夏都监案,赞誉龚翰林,连带着也夸起了大内审计署。
但也有不少人态度保留,甚至感到惊恐。
端凝殿大学士史朝恩上朝时,恰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旁,低声道:“王军门,此次大内丑闻外传,恐伤圣上颜面。”
王子腾郑重道:“史相此语,实乃老成谋国之见,阉人虽不识大义,却也是朝廷经制官职,如此糟践,恐失朝廷威仪。”
王子腾一边说,一边回忆当初低价购入边军盐引,是否找过夏守忠帮忙。
此人是裘公公义子,而裘公公当初可是帮忙运作了长安节度使上任。
皇宫大内,更是掀起轩然大波。
詹事府总管裘志安正与掌宫戴权在慈宁宫万寿堂密议。
“内相,此獠鹰视狼顾,且羽翼渐丰,若大势养成,恐祸起萧墙啊!”
戴权修眉凤目,鼻直口阔,面如重枣,一个阉人,竟形似关羽。
他双目微睁,垂首不语,似在养神,过一会儿,沉声道:“桂总管乃皇爷钦命,无错又岂能去职?”
裘志安急道:“此獠擅传宫中秘辛,如今人心惶惶,上下不安,中伤内廷体面,怎说是无错?”
“呵呵,可有违反大周律?”戴权慢悠悠喝了口茶,眉毛一抖道:“大裆何不查查此人底细,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端茶送客。
此时,刘桂生刚刚把赃银赃物运进雨花阁库房,然后给参与查抄行动的审计署干将分发“项目奖金”,每个武阉拿到一百两,龙禁尉每人二十两,献奴、安顺、小月等人都是五百两,高耀祖同样五百两。
众人拿到奖金都惊呆了,原本以为能得到三、五两便是贵人开恩,岂知桂公公手面如此之大,纷纷庆幸此次没有昏了头,如那过干瘾的龟孙一般,不遵号令,坏了规矩,否则,拿不到赏银不说,以后也再没机会了。
众人感激涕零,磕头谢赏。
刘桂生分了钱,拿了小月记的账本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内,周坤正一边整理奏折一边嘀咕道:“皇爷,这次桂公公委实捅了马蜂窝,弄得鸡飞狗跳,总是太年轻了,忒不稳重,不但伤了朝廷脸面,甚而动摇朝局也未可知。”
周坤是淮王府老人,说话没太多顾忌。
隆安帝也没想到刘桂生搞这么大,如今朝野轰动,这阵风要刮很久。
作为帝王,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动荡,心里也在反思是否给了刘桂生太大权力,但想到养生粥的味道,又实在不忍放弃。
养生粥的效果持续了两天,这几天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不过体力倒是雄健了些许,以往动辄头疼的暗疾,竟也多日未曾发作。
灵物难得,确非虚妄。
正想着,门外太监回报:“审计署刘总管觐见!”
“传。”
刘桂生进门,见高峻威严的大殿中央,宽大御案后方,端坐着身穿帝王常服的隆安帝。
他老老实实叩头唱名,隆安帝对他还算信任,叩这个头,也没那么抗拒了,当然,也许是来久了,慢慢习惯了。
透过案前铜鹤嘴里吐出的淡淡白烟,他看到御案后隆安帝严峻的脸。
“皇上,此次查抄夏贼,获白银二十万两、黄金三千两、地契房契二十张、文玩、珠宝无数,这是清单,请皇上过目。”
周坤黑着脸接过,双手呈上。
刘桂生没兴趣看周太监的臭脸,他正在检索自己的新奖励,这次查抄桃花庄没有被认定作死,但轰动性的广而告之不出意料被系统认可,给了奖励,随身空间扩大到一千立方米。
隆安帝接过清单,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一个六宫都太监竟然贪赃如此巨银,宫中奴才谁人可信?喜的是内库有大额银两入账,解了燃眉之急。
有了这笔钱,自己的水师计划可以顺利推进,即使赤帝船漂没,亦可再造。
心情激荡之下,隆安帝对于清单末尾用小字标注的“用去赏银一万两”并未在意。
刘桂生见隆安帝看差不多了,又说道:“禀皇上,如今大内审计署初创,尚无开办费,亦无公使钱,可否将查抄的文玩赏给审计署,以便我等自筹公费,为内庭省用节流。”
隆安帝笑道:“难得你体恤国家财用艰难,朕准了。”
接着,隆安帝肃容道:“查抄禄蠹,确系审计署本分,只是何必传扬?既伤朝廷体面,亦难免牵动朝局,卿作何解释?”
说着,隆安帝盯着刘桂生,眼神锐利。
刘桂生完全不怂,他淡定道:“魑魅魍魉,聚于阴湿晦暗之地,唯有光天化日,大白于天下,方能涤清污秽,生养灵气。”
隆安帝默然不语,良久,他道:“既如此,何时能再炼成养生灵粥?”
“如臣所言,只要皇上允臣扫除妖氛,十日必有小成。”
隆安帝最终还是决定支持他,挥手道:“也罢,好生办差,去吧!”
周坤在旁恨得牙根痒,却又无可奈何,强行讽谏,难免惹恼皇爷,在宫里,恃宠而骄是大忌。
刘桂生回到雨花阁正堂,吩咐安顺将银两、珠宝运到内承运库交割,又吩咐六喜道:“你出宫去寻个旺铺租下,再与各会馆行商发请柬,邀请他们参加三日后的御赏文玩拍卖会。”
有关文玩的处理,刘桂生之前就跟他们商讨过,要组织拍卖会,卖不完的就租了店继续卖。
刘桂生预计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货源”。
这些人也不太理解所谓的“拍卖会”,只知道桂祖宗怎么说,就怎么执行。
刘桂生想了想,又道:“六喜你经常出宫也多有不便,而且我还打算盘下一家刷印局,不如让你的家人来操办这些事,你有没兄弟姐妹?”
“回桂总管,奴才家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那就找他们帮衬,一个月给五两银子,干得好,年终再发赏银。”刘桂生随口道。
这里只有六喜是本地京郊的。
六喜激动莫名,跪谢道:“奴才替兄妹叩谢总管大恩,桂总管就是我们老包家的衣食父母。”
“去吧,好好办差。”刘桂生说道,突然想起刚才皇帝老儿也是这么说的,连腔调都类似。
看来老子越来越像封建统治阶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