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红未扫的王府仍浸在喜气里,朱漆廊柱上缠绕的红绸在风中轻摆。丫鬟们踮着脚尖取下檐角的宫灯,婆子们用鸡毛掸拂去案几上的金箔碎屑,每个人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新王妃前日特意吩咐厨房煮了姜汤,让值夜的仆役们驱寒,这份体贴可比从前那些主子暖心得多。
阿文阿武的马车碾过汉白玉阶,车轮与青石碰撞的声响惊起池边白鹭。众人掀开锦帘,望着持枪而立的金甲侍卫,呼吸都滞了一瞬。穿过垂花门时,婶娘的粗布鞋在金砖地上打滑,她慌忙扶住雕花栏杆,仰头望着飞檐下悬着的琉璃风铃,阳光穿过剔透的珠子,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婶娘!\"赵亚楠提着月白襦裙疾步而来,鬓边珍珠随着跑动轻颤。她握住婶娘粗糙的手,指尖的温度让对方眼眶瞬间泛红。\"往后想见我,捎句话就行。\"她朝阿武使了个眼色,\"阿武的马快得很,半日就能到山里。\"老爹背过身悄悄抹泪,却被大富的惊叹声打断:\"这假山竟有三层楼高!还有活水从石头缝里流出来!\"
众人跟着赵亚楠穿过九曲回廊,雪梅的绣鞋几乎要陷进波斯进贡的绒毯里。当看到后院那株百年古梅时,婶娘伸手轻抚虬结的枝干:\"这树比后山的老槐树还粗。\"赵亚楠摘下枝头一朵红梅,别在她鬓间:\"等冬天花开了,接您来赏雪。\"
暮色漫上窗棂时,膳房呈上八道精致的时蔬。赵亚楠特意让厨子做了山里的腌菜炒腊肉,瓷盘里的青蒜与腊肉滋滋作响,熟悉的香气让何叔红了眼眶。\"亚楠,我们明日就回。\"老爹搁下竹筷,\"你雪梅嫂子的爹娘还在山里守着,总不能麻烦人家太久。\"
赵亚楠早有预料,从紫檀木匣里取出几匹蜀锦:\"这是给你们裁冬衣的。\"又捧起描金食盒,\"桂花糕和绿豆糕给雪梅嫂子娘家的孩子们尝尝。\"她握住婶娘的手,声音带着鼻音:\"劳您多照看我爹,......\"婶娘笑着拍她手背,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昨日太后赏赐的,此刻映着烛火,绿得像山里春天的潭水。
赵亚楠蹲在老爹膝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背:\"爹,如今日子宽裕了,您就别再往老林子跑了。\"她指了指窗外渐暗的天色,\"这寒冬腊月的,山里野兽都饿得发慌,您若有个闪失......\"老爹只能无奈地叹着气点头。
转身又握住婶娘的手,赵亚楠从樟木箱底取出几匹靛青粗布:\"婶娘,把这些带给香草她们吧。\"布料触手厚实,质地粗糙适合山里人,\"就说是何三在城里做工换的,可别透了风声。\"婶娘将布帛搂在怀里,眼眶泛红:\"放心,昨儿我和你爹就合计好了,只说来看何三和老二的活计。\"她压低声音,\"咱把麻辣鱼的方子传给了后山那几家,让她们去镇上换钱,自家留着吃的都藏在地窖里。\"
雪梅立在一旁,听得脊背发凉。想起婚礼那日皇上龙袍上翻涌的金线,还有侍卫腰间寒光凛凛的弯刀,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赵亚楠走到她面前,语气陡然郑重:\"嫂子,您还记得那些黑衣人吧?\"见对方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放缓声音,\"外头人心险恶,回家后切莫多言。\"
烛芯突然爆开火星,照亮众人凝重的神色。婶娘拍了拍雪梅的手背,粗粝的掌心带着安抚的温度:咱们山里人,就守着本分过日子。\"她转头望向赵亚楠,目光坚定如磐,\"你只管在王府安心,家里有我。\"
窗外寒风呼啸,将檐角的铜铃摇得叮咚作响。赵亚楠望着这些至亲,忽然觉得王府再大再暖,也比不上山里那间漏风的木屋。她取出个绣着兰草的荷包,塞进婶娘手里:\"里头有些碎银,您收着应急。\"又小声叮嘱,\"记得收好,别让外人瞧了去......\"
晨雾未散时,王府的青绸马车已停在小院外。赵亚楠掀开帘子跳下车,绣鞋踩碎满地霜花,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她快步走进院里,见老爹正蹲在门槛上,连忙从袖中掏出沉甸甸的银锭:\"爹,这二十两您收着。\"老人粗糙的手刚要推辞,就被她按住,\"您再上山采草药,女儿夜里都睡不安稳。\"
王爷站在马车旁,望着院里亲昵的场景,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抬手示意随从将备好的绸缎、点心搬下车——湘妃竹篮里装着新出炉的枣泥酥,油纸包着的酱牛肉还冒着热气,每样都是赵亚楠特意叮嘱的。\"岳父尽管收下。\"他温声开口,玄色蟒纹袍在晨风里轻轻飘动,惊起檐下两只麻雀。
临别时,阿武勒住马缰,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各位切记,不该说的半个字都别提。\"他特意看向雪梅,\"尤其是娘家那边。\"婶娘立刻拉住雪梅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严肃起来:\"听阿武的话!唤男如今是金枝玉叶,咱们若闯出祸事,连累的可是她一辈子。\"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黑衣人劫杀,雪梅心有余悸,忙不迭点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回程的马车上,众人望着堆满车厢的礼品,一时都没说话。大富小心翼翼揭开食盒,新烤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他却舍不得吃,又轻轻盖上:\"这得留着给你娘尝尝。\"雪梅摸着怀里的锦缎——那是赵亚楠特意给她母亲准备的冬衣料子,绸缎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阿文驾着马车穿过城门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动了街边小贩。婶娘掀开帘子向外张望,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墙,忽然握紧了腰间藏着碎银的荷包。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车辕,她低声对身边的雪梅说:\"往后啊,咱们就守着这份福气,安安稳稳过下去......\"车帘落下的瞬间,远处王府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场绚丽的梦。
晨曦刚为将军府的琉璃瓦镀上金边,朱漆大门便已洞开。将军身披玄铁软甲,腰间佩剑的宝石在晨光中闪烁;将军夫人则头戴九凤衔珠钗,月白缎面披风上的金线牡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二人并肩立于石阶之上,望着蜿蜒官道,目光中既有期待,又含着几分欣慰。
马蹄声由远及近,八匹骏马拉着的鎏金马车缓缓停下。王爷亲自掀开锦缎车帘,伸手搀扶赵亚楠下车。她今日换上了藕荷色襦裙,外披银狐毛大氅,鬓边斜插着将军夫人曾赠予的翡翠簪子,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
“快些进来!”将军夫人快步上前,握住赵亚楠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可冻着了?昨儿就吩咐厨房煨了当归鸡汤。”将军虽未多言,却已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向女婿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中满是对皇家贵婿的赞赏。
穿过垂花门时,赵亚楠注意到回廊两侧新换了朱红绸幔,廊下挂着的宫灯还残留着婚礼时的喜字。“这些都是特意为你们回门布置的。”将军夫人轻声说道,“自打你进了将军府......”她声音突然哽咽,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府里总算是有了家的暖意。”
宴席上,将军举起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皇上看重,是咱们吴家的福气;得你这样的好女儿,更是我与夫人的福气。”他转头看向王爷,“此次回边关,怕是又要不少时日。这府中大小事务,还望贤婿多多照应。”王爷起身抱拳,郑重道:“岳父大人放心,定不负所托。”
日头西斜时,将军府的管家已将备好的回礼装上马车——蜀锦、玉器、还有西域进贡的香料,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将军夫妇送至府门,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将军夫人仍不住挥手。寒风卷起她鬓边的白发,将军默默将披风又给她紧了紧:“走吧,皇上既委以重任,明日卯时就得启程。”
暮色渐浓,将军府的灯火次第亮起。赵亚楠倚在马车窗边,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府邸,心中泛起涟漪。这个曾陌生的地方,如今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牵挂。而远处边关的号角,似乎已在寒风中隐隐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