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深冬,北平前门火车站外,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吹得人脸上生疼。李天佑弓着腰,费力地蹬动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生锈的车轴在寒风的肆虐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田怀中瑟缩在车斗的角落,他的外套早在候车厅厕所里就被那账房先生穿走了,此刻正裹着李天佑给他的那件沾满煤灰的破棉袄,活像一只受伤的寒鸦。两筐大蒜和萝卜沉甸甸地压在他膝头,他冻僵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死死扣住车板的缝隙。
“爷们儿,往大栅栏走煤市街还是绕李铁拐斜街?” 田怀中突然压低嗓子问道,原本带着学者气质的腔调里,刻意掺了三分市井气,就像一个在北平街头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鼻梁上那副裂了缝的圆框眼镜,被煤灰抹得模糊不清,配上他这一身打扮,倒真像个走街串巷、为生计奔波的老账房。
“走王寡妇茶楼后巷。” 李天佑往手心哈了口热气,试图驱散手上的寒意。他戴着的皮手套在车把上蹭出一道油亮的痕迹,那是长久使用留下的印记。“那边巡警队的赵麻子爱喝咱酒馆的烧刀子,遇上了好说话。要是走别的道儿,万一碰上那些找茬的巡警,咱们可就麻烦了。” 李天佑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什么危险突然出现。
车轱辘缓缓碾过东交民巷路口,就在这时,两个戴着狗皮帽的宪兵晃着枪托,大摇大摆地拦住了去路。领头的那个宪兵眼神凶狠,用刺刀尖挑开盖货的草帘,大声吼道:“剿总搜查!这菜筐里别是藏着炸药吧?” 那尖锐的刺刀在黯淡的天色下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军爷说笑了!” 李天佑连忙跳下车座,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包哈德门香烟递过去。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这两个宪兵。“这是孝敬两位军爷的,还望军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们就是做点小本生意的,怎么敢藏炸药呢。” 话音未落,那个宪兵突然用枪管戳向田怀中胸口,恶狠狠地说道:“这老帮菜眼生得很!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怀中被这一戳,剧烈咳嗽起来,身子像风中的落叶般颤抖着。他的袖口抖落的煤渣里,还混着几点触目惊心的血星。他颤颤巍巍地伸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良民证递过去,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艰难。
李天佑在旁边赶忙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这是俺表舅,叫田老三,当了三十年账房,这不染了痨病,掌柜的怕传染,就不让他干了。他没了生计,只好来投奔我。军爷您看,他这病恹恹的样子,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宪兵嫌恶地后退半步,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仿佛田怀中是什么脏东西。他用刺刀在菜筐里胡乱捅了几下,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晦气!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李天佑忙不迭地应和着,跳上车座,用力猛蹬三轮车。三轮车拐进李铁拐斜街的暗巷时,田怀中抹了抹刚才故意咬破的嘴角,上面还沾着一丝血迹。他压低声音说道:“小李同志,听说你父母已经......”
“您叫我天佑就成。” 李天佑打断了田怀中的话,同时猛蹬车避开巡逻的吉普车灯光。那吉普车的大灯亮得刺眼,在黑暗的巷子里晃来晃去,仿佛是搜寻猎物的恶狼的眼睛。“我爹妈死得早,以前的事记不清了,现在我就是一开酒馆的,不懂什么主义。我只知道要照顾好身边的人,把日子过下去。” 车斗里二十斤天津冬菜随着颠簸簌簌作响,那声音仿佛是为他们的对话加上了一层掩护,盖住了田怀中压抑的咳嗽。
终于,三轮车来到了小酒馆后院。见三轮车进来,正在井台边洗衣服的秦淮如甩着冻得通红的手迎了上来。她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李天佑身边还站了个陌生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天佑,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是我乡下的表舅,原本在城里给人做帐房。” 李天佑一边解释,一边开始往院里卸货,动作十分麻利。“但前几天掌柜的变卖家产跑南边去了,他没了进项,买不起粮食,还得了痨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投奔我来了。这么冷的天,可不能用冷水洗衣服,伤身子呢......” 李天佑关切地对秦淮如说道。
这时,徐慧真掀开地窖木板,对李天佑说道:“把货放进去吧。二丫,快带表舅去东耳房烤烤火,这大冷的天可太遭罪了。”
田怀中路过徐慧真身边时,徐慧真不动声色地转头抽出一瓶二锅头,往田怀中的棉鞋上淋了一些,嘴里小声嘟囔着:“痨病鬼身上该有股酒糟味儿,这样更像些。”
暮色渐渐深沉,此时的田怀中已经换上了钱叔的靛蓝棉袍,正蜷在灶台边,帮杨婶剥蒜。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而小酒馆里的其他人,各自忙碌着,看似平静的氛围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紧张与秘密。
寒冬的夜幕早早降临,小酒馆后院的正房里,昏黄的灯光在寒风的肆虐下摇曳不定。众人刚吃过晚饭,围坐在饭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试图用家常话语驱散弥漫在屋内的紧张与不安。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砰砰砰!” 院门被拍得山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李天佑瞬间如绷紧的弓弦,整个人警觉起来,他的手本能地摸向旁边的长枪,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大声喝问道:“谁呀?” 声音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仿佛只要门外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是我,徐天。”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焦急。
李天佑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他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田怀中。田怀中心领神会,默默地起身,裹紧身上的棉袄,识趣地朝着给他安排的东厢房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
李天佑看着田怀中走进东厢房,这才转身走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