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时,傅氏大楼的员工已经走得所剩无几,显得空空荡荡,安静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并肩而立。
傅寒洲周身自带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只是他并不自知,在林栖面前他会下意识收敛气场。
“脚还疼吗?”低沉好听的声音擦过耳畔。
林栖脑子里全是麦肯的糟心事,加上刚睡醒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正处在神游状态,听见他说话愣了一下。
侧过头,清透眸子迷茫地看向他,拖长绵柔的声线:“啊?”
那懵懂神态,竟有几分当年的模样。
一缕碎发飘逸垂落在脸颊,为清冷美人添了几分慵懒和妩媚。
傅寒洲侧过身来,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去拨开挡住她视线的碎发。
动作轻柔缓慢,指尖并未触到她的肌肤,仿佛生怕冒犯或是惊到她。
这个举动令林栖猝不及防,怔愣在原地,呼吸微窒,大脑一片空白。
傅寒洲把那缕发别在她耳后,手掌悬停在她脸侧数秒,眷眷地不舍收回。
深眸盛满和煦的浮光,竟有些晃神,温声重复道:“你的脚还疼吗?”
林栖意识慢慢回笼,心跳莫名乱了节拍,避开视线,往旁边挪了挪,语气平和道:“还好,谢谢您的关心。”
“昨天的鞋子多少钱?”佯装淡定地问道。
她始终害怕亏欠别人,尤其是他。
傅寒洲自然听懂她的弦外之音,阖了阖眼,苦笑着轻轻摇头,声调低沉:“赔你的。”
察觉到他似有不悦,林栖没再说话,毕竟傅寒洲前脚刚帮了麦肯大忙,她再怎么清高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时时出来作祟。
电梯里陷入微妙的沉默。
机械女音播报着负一楼到了。
傅寒洲温声道:“我约了律师见面,见完律师送你回家。”
“谢谢傅总,不过不用了,麦肯的事情没必要请知名律师。”
林栖神色恢复如常,毕竟傅寒洲介绍的律师,律师费势必不便宜。
傅寒洲婉转道:“我已经约好了,先去见见再决定。”
车子在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前停稳,古朴厚重的大门颇有历史感和文化沉淀。
那是家大隐隐于市的私厨餐厅,明朝老宅改建,门口清一色豪车。
偶有进出的宾客,举手投足皆从容自信,衣着光鲜亮丽。
刚走到大门口尚未叩门,紧闭的大门从内打开,侍应生殷切迎上来,“傅先生,您来了。”
林栖第一次知道市中心有这么雅致清幽的地方,三层小楼,会员制,需要提前一天预订。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幽静的庭院,并没有碰见几个食客,看情形侍应生比食客多。
林栖握紧手机,实在不忍看自己的余额。
她不由得放缓脚步,与傅寒洲始终保持三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可能察觉到她的顾虑,傅寒洲不动声色退至她身旁,侧眸低声道:“今天我请客,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会员卡里的钱不花也取不出来。”
这是在保护她可怜的自尊心,林栖会意地看他一眼,抿唇笑了,下车以来的拘束感在此刻适缓。
两人在侍应生的带领下到达包厢,律师还没有到。
这里清一色有机蔬菜,海鲜全部是空运,不能点菜,都是根据当季食材配置。
傅寒洲坐在她对面,温声道:“有没有忌口?”
林栖摇摇头:“我都可以。”
侍应生给两人斟上茶:“请慢用。”
这里就餐全程有侍应生服务,菜品还没有上,侍应生退到门口的备餐间候着。
林栖来不及喝口茶,各种电话和信息应接不暇。
“傅总,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她欠了欠身,站起来退后几步这才转身去外面接听电话。
傅寒洲面色如常,轻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她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打了好几个通工作电话,又回复完工作群的信息。
王琪发来信息。
“医院又在催费,病人家属扬言说再不续费就要跑去公司闹事。”
“你别急,傅氏那边说明天财务会给麦肯打款。”
“真的吗?栖栖姐,太好了!”
“嗯。”
忙完这些,林栖适当松口气,低着头往包厢走。
“呀!这是哪位大美女?好眼熟。”
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士,拎着公文包,笑容友善。
林栖闻言抬起头,愣了一瞬,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不是没有人和她搭讪,各种搭讪话术层出不穷,可眼前这个人,并不令她反感。
“真的不认识我了?”男人走过来,冲她伸出手,挑了挑眉,“林妹妹。”
听到这个称呼,林栖终于想起来他是何人,诧异道:“你是顾正廷?”
傅寒洲他们那个圈子里,顾正廷是对她最友善的人,她对顾正廷印象很不错。
多年未见,除去尴尬和生疏,倒让她生出几分故友重逢的喜悦。
顾正廷倒也没变,还和从前一样喜欢逗她,“我就说你记得我嘛。”
林栖浅笑,礼貌地伸出手:“好巧,在这里碰见你。”
顾正廷揶揄道:“我的傻妹妹,哪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你是越来越漂亮了,难怪有些人念念不忘…...”
林栖满脸问号,顾正廷打哈哈说肚子饿了,先进去吃饭。
直到顾正廷坐到包厢里和傅寒洲插科打诨,林栖才反应过来,傅寒洲说的律师就是顾正廷。
林栖笑道:“顾律好,久仰久仰。”
“没想到我是律师吧?”
“嗯,没有想到。”
“表哥推荐我名片给你,你怎么不加我?”
说到这个林栖就忍俊不禁:“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用海绵宝宝做头像。”
“唉!那是我私人微信,我工作微信是用本人做头像啦……”
席间,林栖把麦肯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两人聊得不错,唯有傅寒洲备受冷落。
傅寒洲突然就没胃口了,面色冷淡,酸涩感涌上心头,她向来话少,见到顾正廷居然话多起来了。
于是拿过虾一只一只仔细剥起来,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飞着,剥好了放在空碟中,转到林栖面前,声音低沉醇厚,甚是好听:“吃点虾,补补你的脚。”
听见他的声音,林栖怔愣几秒,不免有些诧异,隔着圆桌与他对视。
心底疑惑不解,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从前他们也曾吃过几次饭,只是他并无给人剥虾的喜好。
她笑意微敛,“谢谢。”
他拿起热毛巾慢条斯理擦拭手,眼睛却一瞬不瞬望着她。
顾正廷意味深长地瞄了眼傅寒洲,故意搞破坏,对林栖说:“林妹妹,你年纪小,千万不要被老男人骗了。”
说话间还拼命给林栖使眼色,暗示她看傅寒洲。
傅寒洲冷冷扫他一眼,嫌他帮倒忙,沉声道:“够吃吗?要不要加几个菜?”
顾正廷怎会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意思是吃饭都堵不住嘴。
但都是自己人,他才不怕有损形象,调侃道:“你给我也剥几只呗!我也想吃虾。”
林栖安安静静吃饭,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夹起一只剥好的虾放在自己的餐盘里,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基本的礼貌是要有的。
她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傅总。”
见她并未拒绝示好,傅寒洲眉心舒展开来,忽然就气顺了。
哪知下一秒,他面色又不好了。
林栖把他剥的虾转到顾正廷面前,浅笑道:“顾律师,尝尝。”
顾正廷不知死活地夹起虾放进嘴里大嚼特嚼,夸张地挤眉弄眼道:“别说,表哥剥的虾就是好吃。”
瞄见傅寒洲脸色不佳,又识趣地把虾转到林栖面前,嘿嘿一笑:“我怕有毒,林妹妹,剩下的你吃吧。”
在傅寒洲殷切的注视下,林栖连吃三只,前者唇角勾起笑意,星眸里泛起微澜。
顾正廷飞速扫视两人,调笑道:“不过林妹妹,以后你别顾律师顾律师的叫我,就叫我廷哥哥吧。”
听到这话,林栖嗓子眼儿堵着虾,差点没噎死,蹙眉抚胸,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
傅寒洲当即从餐椅中起身,神色焦急地走过来,揽住她肩膀,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低头看她,气息略微不稳:“栖…林栖,你还好吗?”
林栖憋得满脸通红,难受得说不出来话,过了一分钟才把虾仁顺下去。
顾正廷心知惹祸了,不敢看傅寒洲那张黑沉的脸,递来一杯水给她,“林妹妹,你喝点水。”
林栖被迫贴脸在傅寒洲怀里,莫名感觉脸发烫,窒息和不适得到缓解,意识到什么,伸手推拒开他。
轻声提醒道:“傅总,我没事了,谢谢您。”
听到林栖客套又疏离的话语,顾正廷在旁边瞪大眼睛,怜悯地看了眼傅寒洲,某些人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回头草不好吃啊!
傅寒洲心里不免失落,眼睫微垂,神情尚属平静,又替她抚了几下后背,这才回到自己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