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斐转身便往院门跑去。
太子才注意到,周天暮色四合,竟然已是晚上。
正要回屋看顾张绍桢,却见边上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眼神难以描述,就这么看着屋里。
太子皱了皱眉,那护卫注意到他的打量,便主动上前:“小人张鼐,是公子的贴身护卫。殿下人品贵重……还是让小人进屋伺候公子吧。”
太子有些不悦,淡淡道:“绍桢把你教得这么没规矩?”
张鼐僵了一瞬。
一旁的禁内侍卫立即上前,要扭着他下去责罚。
太子摆了摆手:“你是他的护卫,今次暂且放过,就在此处跪着,等他醒了再做论处。”
张鼐极为僵硬地跪了下去。
太子阴沉地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大步进屋。
张鼐闭了闭眼睛。
屋里,绍桢仍在糊涂不清地呓语,太子给她掖紧了被子。
正等得不耐,外面终于传来马匹嘶鸣之声,疾步奔走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门边。
他不等叩门便道:“进来!”
陈斐推门进屋,身后跟着的正是詹御医,扶着膝盖大喘气,还要跪下行礼。
太子挥手免了:“什么时候,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快过来诊治。”
詹御医只得弓着腰,提了医箱过去,在床边跪下。病人长发遮面,看不清容貌。
太子握着绍桢的手腕放在床沿上。她好像知道大夫来了,这会儿也不说胡话了。
詹御医开始搭脉,诊了一回,禀道:“姑娘许是近日风邪入体,一时着凉,后又烤得暖热,寒意没有散出来,兼之劳心费神,这会儿才爆发,凶险了些。老臣开两剂药,精心调理几月,疏散疏散就好了。”
心中暗自疑惑,这姑娘是张伴读的丫鬟还是女眷?怎么跟太子不清不楚的?
他说完,不见太子说话,屋里一片安静,针落可闻。
御医心生惴惴,不知何处说错话,迟疑着道:“老臣行医,不说精湛,伤寒这样的病症,不会错诊的……”
还是死寂。
御医不敢说话了,微微抬头冒险去看太子,指望得些指示。
太子神色非常怪异,没有在看他,而是盯着床上重病的姑娘,好像是震怒,细看又不太像。
他又去看陈内监,这奴才竟然也在看着床上的人。
御医低了头。
太子终于开口了,不到片刻的功夫,声音很低沉:“孤没听清,詹大人再说一遍。”
詹御医惶恐不已,太医院供职,哪里配太子尊称一句“大人”?磕头重复道:“是风邪入体,染了伤寒,虽然凶险,只要将养些时日……”
太子摇头:“不,完整说一遍。”
詹御医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一边回忆自己方才的话,一边复述:“姑娘应该是夜里不甚保暖,致使风邪入体……”
太子再次打断,这回是盯着御医说话了:“姑娘?老大人,你要是误诊了,孤叫你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御医吓得连连磕头,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却不能反口:“病人脉象滑而有力,双关脉多浮,应是行经规律,这实是女子……”
太子骤然大笑,赞道:“好。老大人医术高明,孤重重有赏。陈斐,带御医下去开药方,赐百两黄金。”
陈斐领命,詹御医磕头谢赏,跟着他出去,直进了耳房,主动关了门,小心翼翼道:“陈内监给小老儿透个底,方才屋里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陈斐为他铺纸磨墨,慢吞吞道:“老大人,太子爷风尘仆仆从紫禁城赶来良乡,马不停蹄地上山,到底是来看谁,您、不清楚吗?”
猜测得到了证实,詹御医脸色煞白:“那是,那是……简肃公长子、张伴读?!”
陈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竟然笑了笑:“老大人,听咱家一句劝,日后话出口前,先在肚子里掂量了,到底能不能说,应不应该说。是大富大贵,还是灭门之祸,全看大人这张嘴咯。”
詹御医腿脚一软。
东屋里,太子掩好绍桢的衣襟,凝视着她烧得通红的脸,忍不住俯身亲了亲,抵着她的额头,低低道:“好姑娘……”
……
头脑一片混沌。
绍桢慢慢睁开眼睛,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像是大病一场,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梦里很难过,好像被人抢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濡湿的头发黏黏腻腻,贴在鬓侧很不舒服,她伸手要拨开,摸到满手的水渍,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哭得满脸是泪,连枕头都打湿了。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你醒了?”
绍桢吓了一跳,侧头看去,竟然是太子,和衣半靠在外侧床头,右腿微微屈起,左手捻着她的一缕头发把玩,右手肘搭在床围,撑着额头。非常闲适,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此间气氛令人不安,暧昧得过头了。
绍桢想下床,却没什么力气,被他轻轻松松按住:“别动,当心跌下去摔个跟头。”
她往肩膀上一瞥,拿开他的手,努力保持淡定:“殿下怎么与我同睡?您不是说去客房吗?哎呀,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好像是在书房睡着的,怎么跑到屋子里来了……”
太子笑得非常好看,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不难受吗?”
绍桢伸手捂着脑袋:“您怎么知道,我头好痛啊,嘴里也发苦,我想喝水,您能不能帮我叫玉钗进来?”
太子却笑着摇头,伸手在床外一摸,竟然端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喝吧,还是温热的。”
绍桢心想她难道还在做梦吗?略有不适地要接过,太子却没给她,她只好就着他的手,仰头喝完了。
太子重新把白瓷杯放回原处,捏了捏她的鼻子,语气非常亲昵:“你怎么让人不省心?身边这么多伺候的人,都照顾不好你。是夜里贪凉了?昨晚还烧得说胡话。饿不饿?”
绍桢心里一片茫然,脑子快搅成浆糊,糊里糊涂地点头:“我染上风寒了?哦,难怪这么不舒服,上回害热症还是刚进京那年呢,都快忘了什么感觉了……哈哈。”渐渐地意识到什么,终于说不下去了。
空气里一阵难堪的沉默,她轻声问:“您找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