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放榜三天之后就是殿试,准备时间并不多,但是考试任务也不繁重,只有一道策问,比起会试和乡试的三场考试来轻松得很多,何况殿试并不淘汰人,贡士们的进士功名已在囊中,只是决定排名而已,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件愉快的事。
殿试仍像会试、乡试那样有搜身的环节。
三月初一日,绍桢早早起身,戴上纪映之前给她缝制的东西,穿了礼部预先赐下的官服,带个小小的考篮,由张鼐、邓池等人护送至承天门外,与众贡士等候。
寒风中没等多久,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入了朝,锦衣卫就来检查,之后是礼部的官员来带众位新科贡士进宫。
绍桢从小进宫伴读时不能走这时的路,是官员上下朝时才能走的。不过她往年随父亲进宫领宴时,倒是能走一回,也不陌生。
进了端门,过两侧六科直房,接着是左右掖门,再过去是听政的午门,从侧门进去,这就是真正进宫了。东宫的方位就在此时东边。朝右前方远远地望去,还能看见端本宫的歇山顶。
一路到了奉天殿,内外是各具公服的文武百官,如常朝一般侍立,引导的官员将贡士们按名次分成两群,在殿前丹墀面北站立。
官员之中倒是有低低的说话声,贡士们这边却是鸦雀无言的。
鸿胪寺官员高喊:“升殿!”
四方鞭炮齐鸣,百官行叩头之礼,贡士们是专门被教过礼仪的,等总管太监传皇帝的话平身,绍桢抬头,就能看见奉天殿高高的龙座之中穿十二旒衮冕服的皇帝,还有他身边侍立的人,穿着大红色的礼服,看不清面孔,身形却是很熟悉的,皇太子。
皇帝的声音传到殿外:“诸位贡士,今日后就是在朝之官,须用心撰文。”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应是。
紧接着,正中御道有人快步走来,是执事官,高举策题案进殿,内侍将策题付与礼部官员,置于案上。执事官再举着策题案由左阶而下,置于御道尽头。
张绍桢等新贡士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五拜三叩头,行礼毕,策题案被移至丹墀东侧。
鸿胪寺官奏告:“拜案礼毕!”
鞭炮再响,皇帝在内侍簇拥下退殿,太子往殿外看了一眼,慢一步才跟上。
文武百官依次退出。
接下来就是正式考试了。
禁内校卫将试桌在丹墀东西两侧面北排列,新贡士们列班跪拜,礼部官散卷,贡士叩头入座,开始答卷。
绍桢撕开密封的口子,取出策问纸,墨迹还是很新的,上写着:
皇帝制曰:事神之道,世人之心莫不同焉。自天子至于臣民,祭礼之名,分限之定,其来远矣。其主祭者,又非一人而已。然而,有笃于敬者甚多,有且信且疑者亦广,甚于不信而但应故事者无限。所以,昔人有云: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朕未知其必然。尔诸文士,陈其所以,朕将亲览焉。
竟然是问祭祀之道。
以往的制策题却是多为治国,绍桢提前写了几篇腹稿,此时却是全不能用了。
她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破题。
祭祀之事,除了《礼记》有《祭法》章节,就是孔圣人说的“敬鬼神而远之”了。题目虽然有些偏,却不是言之无物。
祭祀鬼神,和去寺庙上香一样,心诚则灵。《礼记》所讲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历代王朝,侍奉天地,更是极其敬诚。
绍桢想了想,觉得以“诚”字作答没什么忌讳之处。她文采一向好,定了主题,剩下的就不难了。
她提笔写开头。
臣对:臣闻世之大务,莫严于祀,祀之要道,莫先于诚。盖事神之道,其来尚矣。虽人品有贵贱之殊,莫不各有所因。虽然,因各有所祀矣。其所以祀之之要,岂特在于多仪备物,而必以诚为本焉。凡有天下有国有家有身者,必以是为之先务也。钦惟皇帝陛下,进臣等于廷,策臣以事神之道,德至渥也。顾臣愚昧,敢不精白一心,拜手稽首,以对扬圣天子之休命。
停笔,构思半晌,继续写:“臣伏读制策,有曰……”抄了题目第一句,围绕诚字解释。
臣闻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且天理之所出,神之所寓也,幽则为神,明则为人。幽明之分虽殊,幽明之理则一,而至诚之道,岂不相为流通者焉……
殿试考一整天,宫里管午饭,发膳盒下来时绍桢刚刚写完草稿,吃了饭开始检查润色,誊抄到答卷上,看看滴漏,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却不能提前交卷。她用余光扫了两眼周围,一大半人都是跟她一样已经写完的,还有的就是慢吞吞往答卷上抄草稿的。大家都是全国顶尖的读书人,尤其她的邻座都是会试名次格外靠前的,水平很高。
等到傍晚的寒风开始吹得绍桢头疼时,考试结束的鞭炮就点着了,贡士们按照名次将策对交到东角门的受卷官处,并由此出。仍然是礼部的官员带大家出宫。
又到承天门外,这时终于可以说说话了。站在绍桢前面的两人就是此次会元任显和第二名江言信。任显是南直隶常熟人,江言信是江西吉水人。身后的第四名李怀远是福建长乐人,第五名卢庚是浙江秀水人。
嗯,只有绍桢一个记的是北方人。其实真算起来,她也是南直隶的。
会试前几名,大家就算之前没怎么见过,知道了名次,私下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得差不多了。大家客客气气、温文有礼地互相问过好,便各自散去了。
奉天殿这边,弥封官接了试卷糊名,交由掌卷官直接送到东阁读卷官处。内阁秦仞、张锦荪、方泽仪三位大学士是主读卷官,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的长官是副读卷官,试卷送来片刻后才陆续到齐,即刻开始判卷。
殿试第三日,皇帝钦定名次。
这日不举行听政,皇帝径直摆驾武英殿,丹墀之下东西两侧已经是官员手持试卷序立,左边第一位就是首辅秦仞,按照资历高低,依次下去就是张锦荪、方泽仪,之前读卷的官员尽在此处。
皇帝从容上了龙座,齐项唱礼,众官叩头毕,皇帝温和道:“秦爱卿内阁之首,你先来。”
秦仞又磕了头,出列跪在御前,声音不高不低:“臣读贡生江言信卷。向闻祭祀之道……”
皇帝微微阖眼听着,轻声问边上的太子:“此卷如何?”
太子恭敬道:“儿臣愚见,此文精悍深刻,朴实无华,别有韵味。”
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等秦仞读完,再朝齐项颔首。
齐项躬身下地,取了秦仞手中的试卷置于殿中御案之上。
常例是只读三份试卷,方泽仪读完,皇帝准可,三位大学士选出的卷子都被放到御案是上,皇帝叫免读,喃喃自语道:“朕总觉得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