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
秦仞正和幕僚说话,回头看去,温和道:“原来是许侯爷。”
许彦炳快走几步,与秦仞同行,拱手道:“秦大人是后日殿试读卷官之首,天下进士,都是大人门生,可喜可贺!”
秦仞淡笑不语,他的幕僚便道:“许侯爷是武将,不了解这些考试的名堂,要说门生,殿试是皇上亲临,两榜进士,皆是天子门生。会试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张大人,才是皇上之下最大的座师。”
许彦炳哈哈一笑:“我一介蛮子,胡乱卖弄,倒叫二位看笑话了。别的不论,可有一位,总算是以秦大人为座师的。”
秦仞慢悠悠地往前走,看了许彦炳一眼,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许侯爷想说什么?”
许彦炳轻叹一声:“不瞒秦大人,家妹是简肃公遗孀,如今小恭毅侯的母亲,正儿八经是张绍桢的嫡母。这孩子原是侯府子弟,被简肃公养得有些意气,不孝嫡母,不悌手足,最后闹腾得被宗族除名,如今只有逢年过节才上门一趟,见了我连声舅爷也不喊,更别提待家妹的礼节了。”
他瞥了眼秦仞的神色,迅速转了话头:“不过张绍桢到底是在东宫做了这么多年伴读,秦大人自入阁就担任东宫师傅,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性情如何,想来秦大人比我更是心中有数。”
秦仞淡淡地点头:“绍桢对亲长的礼数,我倒是没教过,也未亲眼见过,只论对师长,皇上与东宫也是挑不出错的。”
许彦炳心里暗骂。果然是见面三分情。
他笑一笑:“秦大人说得是,张绍桢乃是被扬州的外室养大的,立身不正,我是他嫡母的兄长,一早就带了偏见,所说自然有失公道。只是有一句话想说给秦大人提个醒儿,听与不听,全看秦大人的心意了。”
秦仞没说话。
许彦炳便道:“张绍桢多年伴读,与朝中要员都有师生之谊,尤其是翰林院诸多学士,常入东宫授课,更与张绍桢关系匪浅。此次会试,张绍桢名次如此之高,我这样与他有嫌隙的人如何想自无关紧要,却有两千会试考生,张绍桢此前乡试仅排末位,联想一下,恐怕惹人非议,读卷官偏袒弟子啊……”
秦仞有些不悦:“许侯爷是将会试当朝官的儿戏不成,糊名、誊录、校对,读卷官判卷,可不知是谁的文章。昨日张榜后,绍桢的文章我是看过的。至于此前乡试,他才虚岁十四,不过准备了五个月而已,谁要是有什么说头,登闻鼓也不是摆设嘛。”
许彦炳笑道:“秦大人说的是,您消消火。我没读过几本书,出口不谨,大人别见怪。殿试上您是读卷三大学士之首,这回却没有那些保密的流程。我这侄儿若是真及第了,名次太高,您又是他的老师,这……举贤不避亲,何况会试名次已定,应当也没什么说头。是我多虑了。”
秦仞深深打量了许彦炳一眼,随意一拱手道:“老夫比许都督痴长几年,劝告侯爷一句,肚量要大些。告辞了。”
许彦炳半分不悦也没有,十分谦和:“下官受教。首辅大人慢走。”
跟在身边的随从不禁道:“秦首辅能听进去吗?”
许彦炳轻轻一笑:“文官最重名声,秦仞更甚。何况我也不是空口胡说。那小子巴住了东宫,会试上榜的人自然乐得和他交好,没考上的,哼,背后骂得可难听了。”
主仆说话声音很轻,不防后头有人道:“许侯爷,下朝这么久,怎么还在这站着?”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边上。
随从给这人行了礼。
许彦炳上下看了眼:“傅大人腿脚快,怎么还走在我后头?”
傅成穆笑道:“刚做京官没几天,这午门的风景,我还没看够呢,是以走得慢了些。又刚好见到许大人,本想来打个招呼,才看见您与秦首辅在议事,便等了些时候。”
许彦炳眼眸微眯。姓傅的确实有本事,不仅会打仗,还会做人,仕途上平步青云,浙江总兵退位,推选了他做继任,又打了场胜仗,如今还添了个中军都督府的职衔。
傅成穆已经先道:“在下耳力不错,不慎听到了两句。前两年进京,听说这张绍桢很受简肃公疼爱,竟然是外室所生?不瞒许侯爷,我这人一向爱听八卦,高门大户出了这档子事,京里怎么没个流言呢?”
许彦炳倒是有些惊讶,损了一句:“看不出来,傅大人还是喜欢听蜚短流长之人?”
傅成穆笑道:“见笑见笑,许大人可别到处说。我倒是见过张绍桢两回,这小子通身气度,若是外室所出,断养不出的。许侯爷就是为令妹抱不平,也不该这么抹黑他啊!”
许彦炳哼了一声:“静渊老弟,你要是想知道,也用不着激我。张绍桢七岁被我那妹夫从扬州带进京,宠得偌大侯府嫡庶不分,我自然要给家妹出头。”
傅成穆笑着问:“扬州?能叫简肃公不顾声明弄来做外室,张绍桢生母难不成是扬州瘦马?倒确实不堪。”
许彦炳意味深长道:“确实是扬州,但更不堪。瘦马好歹是精心养着献给达官贵人用的,他生母却是扬州贵喜院的娼妓,谁知道多少人点过呢?”
傅成穆微微握拳,笑道:“我倒是有所耳闻,这贵喜院后来似乎是改名成了天春楼,当年也是天下有名的销魂窟。张绍桢既然除名,应该就是改了母姓,他生母也姓张,倒是巧宗。”
许彦炳皱眉道:“他生母姓秦,张姓这么有用,那小子肯改?就是除名,也一句话没提改姓的事儿。”
傅成穆点头:“原是如此。时候不早了,我初来乍到,左军府还没熟悉,先走一步。许大人自便。”抱拳一礼,不等他说话,带着随从大步而去。
许彦炳深感被冒犯,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骂了几句。
傅成穆走出很远才慢下脚步,对着随从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都在一家妓院,又长得这么像,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随从轻声提醒:“姨娘不姓秦,而且张公子出生年头对不上。”
傅成穆摆手:“算了,我总觉得他看着很亲切。你去查查他生母的事吧,不管有没有关联,都能得个心安。”
随从应是。
傅成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先瞒着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