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首次监国理政,朝野内外密切关注。
四月初,皇太子奏准皇帝,以工部左侍郎左新元为正、左春坊左谕德王作宾为副,赴地方疏浚山东贾鲁河、河南鸳鸯口。未几,黄河春汛,洪水之盛,五十年一遇。因有此举,洪灾殃及百姓大减。沿岸百姓无不感颂皇帝恩德。
五月中,户科给事中刘稚明上疏恢复两淮食盐税旧制,户部复议,皇太子令内阁商议,遥奏皇上,帝允之。
五月下,北部额布讷骚扰边境,进犯朵颜卫,辽东总兵吴光前率兵却之,原武骧卫侍卫、把总刘镇容夤夜领五人深入敌营,取额布讷首级,皇太子嘉敕之。
六月朔日,皇太子代帝主持夏祭,无所疏漏。十七日,淑妃张氏诞下皇六子,皇太子急奏报喜,皇帝赐名载许。
数月以来,朝无废事。
……
正是赤鸟当午的时候,天无半点云翳,实是烁石流金。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自街市而过,左拐进了宣家井胡同,在一座幽静古朴的宅院门前停下。马夫是个相貌丝毫不起眼的矮脚汉子,从车辕上踏下来的两个男子像是护从,对车厢里恭敬道:“三爷,到了。”
车里的人嗯了一声,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细布车帘,只见一个戴乌纱网巾,穿月白江牙海水蟒袍,腰间系碧玉革带的男子弯身出了车厢。红漆如意门由内打开,四个护院一般的汉子出来磕头迎接。
太子半步不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路进了门楼、穿过影壁,从敞厅后边的抄手游廊到了第三进的院子。
天井里两个婆子在浇花,见他过来都放下手中物什,深福下去。
太子问她们:“夫人在午睡吗?”
婆子应诺:“夫人从阁楼回来,吃了饭就睡下了。”
太子点头,径自朝正屋去,脚步放得很轻,怕将人吵醒了。大红的帐幔果然垂了下来,他伸手撩开,想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没想到床上根本没人。
有个丫鬟端了茶进来,太子便问:“不是说在午睡?她去哪里了?”
这丫鬟有些茫然:“夫人一早上起来说天气太热,让我们把床褥枕头搬到花园里的临池馆去了。小山奈姐姐她们刚刚才归置好,夫人应该是在花园吧。”
太子一口茶也没喝,提步便往后头的花园去。
临池馆就建在花园小池塘边上,位置又高,旁边参天松树环绕,整座屋宇都笼罩在树荫上,丛丛绿叶间只有几缕明亮的阳光洒下来,蝉鸣声非常嘹亮。
太子摇了摇头。这么聒噪,怎么睡得着?
堂屋前后门都开着,屋里四角摆着八座大冰山,穿堂风吹来,满屋都是冰凉的水气。床帐凭几、书画琴棋,非常潇洒,银钩挂起水墨字画白绫帐子,床上放着冰簟凉枕。
绍桢歪歪斜斜倒在床上,一本陈旧的书册摊开蒙住脸。三个丫鬟坐在床边锦杌上轻轻地打扇。旁边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张流金小楷,焚着一缕艾香。绿窗半掩,窗外芭蕉树探头探脑。
丫鬟看见太子要起身行礼,被他抬手止住,轻手轻脚走过去,拿下她蒙脸的书,底下的人呼吸轻缓,睡思正浓。
他看了两眼书页,是《容斋随笔》,阖上书放到她手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丫鬟:“怎么摆了这么多冰山?”她就这么睡着,连床薄被都没盖。
小山奈苦恼道:“夫人说热得睡不着,催着奴婢们从冰窖里搬了来,若不是奴婢劝阻,还要再搬两座呢。”
以前夏天也没见她这么喜凉……
太子微微皱眉,吩咐道:“搬四座出去,不用再进来伺候。”
丫鬟轻声应是,冰山很快就被搬了出去。
太子从案上取了绍桢常用的一柄竹泥金面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拿了她的《容斋随笔》随意来看。
不想没过多久,身边一声轻轻的嘤咛。
他低头看去,绍桢正微微睁开眼,刚睡醒的样子,抬手放在额头上,声音有些沙哑:“你来了……哎,好热……”
太子失笑,轻声道:“你声音都哑了,还这么贪凉?”伸手扶她起来。
绍桢却往角落看去,疑惑道:“怎么只剩四座了,冰山呢?”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你吩咐的?”
太子笑道:“这屋子建在水边,原就是夏月纳凉之所。冰山是在前头的屋里用的,你摆了这么多,又前后开着门,肯定要着凉的。”
绍桢本来就是被热醒的,有些起床气,没好声道:“少来!我才不听你的。你要是在这里冷,那就出去晒太阳嘛。哼,就会折腾我!”
太子被她逗笑了:“别生气,我给你打扇,给你赔罪,行不行?”
绍桢有些烦躁地抹了抹额头:“再用力点。哎我真的好热啊,又困,我没睡饱。你叫她们再把冰山挪进来吧。我不会有事的。”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云纱抹胸,外头只一件轻薄近乎透明的天青色织云纹汗衫,下面湘裙齐整,汗衫袖口宽大,松松垮垮滑落下去,一截白玉般的手臂露出来,太子伸手摸了摸,果然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他只能妥协:“好吧,还真是热到了。”放下竹扇出去吩咐,侍女们搬了新的四座冰山来。
穿堂风一吹,屋里更冷了。
太子笑道:“这下总该满意?”
绍桢点头。
前头的婆子这时端来了冰湃的西瓜和葡萄,果子上还结着冰晶。
她却没什么胃口,倒下又要睡。
太子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别睡了。昨晚叫累,没折腾你,今早又起得晚,午睡又是两个时辰,你怎么睡不够?夜里该睡不着了。吃点东西醒醒神吧。”
绍桢觉得他说得有理,揉了揉脸只好坐起,叉了块西瓜往嘴里送,清甜的汁水流溢在口中,懒洋洋地说:“是啊,怎么睡不够,这两天总犯困。写字都没精神。”往外坐了一些,嫌弃道:“离我远点,你跟个火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