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湖一到冬天就会结冰。
垂星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层,覆着崭新完美的白雪。
云琛推着霍乾念,吱吱呀呀地朝前走,雪花飘落在二人的肩头,破有些共白首的意思。
走了老远,直到湖边的宴席灯火都变得模糊,霍乾念才示意停下。
“少主,我回来的那日,正是玉家刺客杀来的时候。”云琛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刺客的刀已经贴到你面前了,少主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
霍乾念道:“可能是你三个月不在,我变得迟钝了许多,愣神了吧。”
她摇头,“少主,你在说谎。”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笑了。
她蹙起眉头,认真问他:
“那时候,我从少主的眼睛里看见了‘放弃’,少主……你为什么会突然不想活了?”
果然啊,永远是他的云琛最懂他。
那一日,那瞬间,是他霍乾念这辈子屈指可数的一次轻生念头。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为什么在那么多护卫为他出生入死拼杀的时候,他会有一瞬间想放弃呢?
是因为这些年的刺杀实在太多,让他疲于应对?还是因为在阴谋诡计里浮浮沉沉,已置身于不可逃脱的权谋沼泽?
大概都不是。
大概只是因为她失踪了三个月,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地熬了三个月吧。
因为人人都可以去寻她,找她,核实关于她的每一个消息。
只有他被禁锢在这小小的轮椅上,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盼到黎明。
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像截已经腐朽了千万年的木头。
除了在原地等待探子们和亲卫们的回信,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自信于霍帮上下出色的办事能力,绝对不会敷衍马虎,但就是忍不住去问:
“确定吗?真的不是云琛吗?”
“保证没有遗漏?再去核实一遍。”
这种心焦似的痛苦,他熬了三个月。
他多想自己迈开腿去寻她,把这人间搅个天翻地覆,拿刀架在那皇帝老儿的脖子上,逼问她的下落。
可他做不了。
“云琛,我以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他语气坚定,叫她高兴起来,语调雀跃地“嗯”了一声,捧起脚下的雪,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跑到不远处停下,笑道:
“少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食言,便挖个雪坑给少主埋起来。”
他失笑,“怎么,你要和我打雪仗?我可跑不掉。”
她跑回来将雪球塞到他手里,然后又跑远,欢快地招手:
“你打我呗?打得中我,我便输你一个脑瓜崩!”
于是,她一面躲避着他精准无比的雪球袭击,一面还要团了雪球给他续上。
她一会跑近,一会又跑远,忙得不亦乐乎。
最后,他将一个小雪球落在她发顶,雪花纷纷扬扬,碎落在她眉毛和睫毛上,衬得她鹿眼灵动,像个雪里的精灵。
他温柔地笑,招手:“过来,我给你拍拍。”
她听话地走过去蹲下,由他轻拍发顶,又拭去她眉眼上的雪花。
指背轻轻抚摸过她的眉尾,停在她鬓角很久,他能隐约感觉到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挠得他心里直发痒。
见她手冻得通红,他先用手帕仔细擦净她手心雪,然后才从轮椅下方掏出一双鹿绒手套,为她戴上。
整个过程,他一直就势握着她的手,直到捂暖和。
她举起两只手晃悠,看着精致漂亮却鼓鼓囊囊的手套,说道:
“少主,手套很暖和,可影响我拿剑。”
他像是一瞬间想起很多往事,看着她,缓缓摇头,坚定道:
“不,云琛,从今往后,拿剑这种事,有其他亲卫在。”
她会错了意,立马单膝跪下,急道:
“少主!你还是对我失踪的三个月疑心了吗?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只是不能说,说了会对你有危险的!少主,你不要我这个亲卫了吗?”
他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将所有理智抛到脑后,将所有顾虑丢去万里。
尽管怕她会惊,会闪躲,他还是不顾一切地俯下身,靠近那急切得快要溢出泪光的小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低头埋首在她耳畔颈窝,他拥着她,却不敢用力,心脏狂跳着,恨不能跳出胸膛来给她看。
“琛儿,我怎会不要你……怎会……”
她身子仍在他怀中,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少主……”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想起荀戓的话,痴痴地望着他,“少主,在外面这三个月,我偶尔会想,要不要离开霍帮……在霍帮挺好的……”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磁性又低缓,带着惑人心神的力量,问: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来了……”她被那好听的声音撩得大脑混乱,开始语无伦次。
他嘴角不可抑制地飞扬起来,“为什么?”
“因为少主你在霍帮。”
她话音落下,他登时神色一怔。
接着,犹如金阳当空,照得垂星湖破冰生春,他露出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灿烂笑容:
“你这是在对我表明心意吗?”
她又窘又慌,赶忙摇头否认,却又硬生生忍住心里的怯懦,迎着他的目光看去,用力地点头,接着又使劲儿地摇头。
小脑袋拨浪鼓一样摇来晃去,看得他朗朗笑起,只觉得她好笑又可爱。
终于松开拥抱着她的手,他重新靠坐回椅子,努力收敛神色,道:
“我想扶你来着,扶不动,你自己起来吧。”
她傻傻地站起身,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不知自己到底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云琛怕若点头,便必须要说出女扮男装的骇人事实,恐怕还要对过往混迹男人堆的一切“越描越黑”,只怕今后他便会厌弃她。
可让她摇头,她又着实觉得违心。
再看霍乾念这边,他狠狠压制住心里的躁动,像用尽全力才能拦住要脱缰的马。
看着她脸红却眉蹙,点头又摇头的纠结模样,他不断地对自己说:
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