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涛此刻没有功夫回话,他与年轻人正打得难解难分,他心里暗自纳闷:我三岁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未敢松懈,如今三十余载,江湖上行走也十多年了,同龄之下难逢对手,怎么今天被这个后生仔逼得一身热汗。
年轻人也在腹诽: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还真不是草包,有点功夫,我徐新宇是不是太久没打手生了,想拿下他还真不容易。
两人打得虎虎生风,却让分诊台几个医护们手忙脚乱,想上前拉架却又无法近身。有人打架,躺椅上、前院后院,都挤出一些人在那围观,瞧这打得你来我往有模有样的,就差给叫上好了。
从后院出来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撩开药房旁的门帘,也走到了前院,大喝一声:“住手!别打了。”
那两人见奈何不了彼此,借坡下驴,一招对攻完后,双双收手站定。
“新宇,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了。”山羊胡老者走到徐新宇身边问道。
“堂主,这几个家伙看病不排队,还打着你的名号想闯进来。”徐新宇手一比划,指向杨白首,“那个老头还说你是他旧友,非说不是来看病,是来访友的。”
叶元化顺着看过去,眯眼看了半天,目光与杨老相对,片刻的沉默后,堂主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又认真打量了一番,眼神一亮:“杨老哥?”
杨老微笑着点了点头:“元化,好久不见。”
叶元化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了杨老的手,转身跟徐新宇道:“杨老确实是我的旧友,不仅是旧友,还是贵客,你差点冒犯了人家。”
眼见杨老的旧友竟是济世堂堂主,黄公子几人喜不自胜。徐新宇有些无语,只好借着还要去分诊患者为由逃开此地,杨老一行人也被叶元化带离此地,到了后院一间诊室中。
“杨老哥,时光不饶人,许多年未见了,你身体还好吗?”叶元化关切地询问。
杨老一笑:“我已经八十了,不过身体还好,暂时死不了。你呢?多年未见,已经变成叶堂主了,医术是否更上一层楼?”
叶元化微微一笑:“时过境迁,医术进步有限,但心怀初衷,用心治病依旧。杨老,你来到这里有何需求?”
杨老目光温暖,轻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就有话直说了,这位朋友是徐东黄家的二公子,病入肺腑,久治不愈,闻济世堂名声,跋涉数千里来求医,又恐不能得访,我也是碰碰运气带他转转,机缘巧合将其引荐而来。”
叶元化听完点头道:“杨老于我有恩,这个忙我一定要帮,但济世堂有规矩,排队就诊的病患优先,方才前院那一阵闹已让我怠慢了患者,其正在偏厅等待,其后更有数位已等待许久,待我将今晨事毕,午时再来为你诊断可否?”
最后一句是问向黄乐华的,黄公子当即点头同意,叶元化也不啰嗦,立即告辞去接着忙碌去了。
这是一间备用的诊室,门口亦清净,杨白首和黄乐华坐在一桌之隔相对的两张椅子上,这平常是医师和患者坐的地方,杨浩然、黄管家和潘涛都站在两边。
只见黄公子一个眼神,黄管家便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暗黑色的钱袋,将袋口的绳子解开,露出里面的银元宝和银票,放在桌上,将其推向杨白首。“感谢杨老牵线搭桥,请务必收下这点心意。”
“嗯。”杨老也不客气,他知道现在他和孙子需要这笔钱,在他的点头示意下杨浩然将钱袋子收好揣进了怀里。
一行人坐在室内苦等,黄管家进进出出跑了几趟,发现济世堂大夫果然都忙得很,门外排队的人只增不减,确实是一病难求,若不按规矩来办事,恐怕这医馆早已乱成一团了。
“爷爷,叶堂主既然是你的旧友,他还说你对他有恩?我与父亲来过多次星城,为何你未曾提起呢?”杨浩然低声问道,那黄家几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说来也话长,我问你,你骑着大马逛着星城,路上定看了不少餐馆酒楼,这里的招牌菜做什么的最多?”杨白首也不避讳,闲等也是等,于是和孙子聊了起来。
“嗯,黄牛肉。”杨浩然想了想回答,“小炒黄牛肉、剁椒黄牛肉片、黄牛肉火锅,我看了好几家馆子的招牌菜都是黄牛肉。”
“是了,这就是我不愿再来星城的原因。”杨老叹了口气,“这一切皆是事出有因。”
数十年前,刚满五十的杨白首如同往常来星城进购一些药材,却在一群药贩子中打听到济世堂正在寻求一味中药,名曰“丑宝”,谁若献上此药,必有重金酬谢,星城里的药贩子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丑宝为何物。
但杨白首自小就博览群书,尤其是医药杂记,他早就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黄牛患病于肝胆,胆汁沉淀结石,乃病根也,凝于肝胆而成黄,故称牛黄,乃丑牛之宝。
牛黄本就是稀罕之物,无缘难以见得,知道它叫丑宝的人更是少了,费了些功夫,杨白首带着一块牛黄,寻上济世堂,正巧遇见了叶元化。彼时的济世堂虽然小有名气,却不至于门庭若市,杨白首从叶元化那打听到,原来是星城的城主患了一种奇怪的偏瘫,济世堂流传的医书中有一剂药可治此病,虽然有文字记载丑宝的色形味与药效,但堂中所有人都不知,药方中的丑宝到底为何物。
这一面之缘,杨白首将丑宝托付至当时只是一个郎中的叶元化,叶元化配齐药剂,真就治好了城主的偏瘫。叶元化又叫叶澄,一时之间,声名鹊起,星城有了“医者叶澄、心想事成”的呼声。
杨白首也因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两人也成了朋友。
作为一个医者,叶元化比谁都想知道丑宝到底是何物,到底从何而来,在与杨白首几次三番推杯换盏之后,一个无意中,叶元化偶然得知,此物就是牛黄,是从牛体内而出。
杨白首不知道自己醉酒的一句话,给星城的水牛和黄牛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过了一年半载,待到杨白首又一次来星城进购药草,竟惊奇地发现星城里多了许多牛肉馆子,赶路而来的杨白首腹内空空,直接去到一间酒馆,点了三斤牛肉,却未曾想,这一吃,就病倒了!
呕吐、腹泻、发烧、抽筋、身体疼痛、呼吸困难,身体上还出现许多风疹。
幸亏星城是药都,也得亏送去了济世堂,杨白首才保住性命。
躺了半个多月,在叶元化悉心照顾下,杨白首终于缓过劲来,不过他却得到了两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一是这遍地开花的牛肉馆,正是因为牛黄在星城普及开来,成为了一种名贵药材,导致屠牛不止,形成特色餐饮。二是杨白首所患之疾前所未见,平时正常活动都无大碍,但只要一吃牛肉,便会出现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吃猪肉羊肉,虽不至于危命,也会极度不适。
“这都是报应,我不该掖着藏着,我早该告诉叶元化,只有日渐消瘦,以致不能耕作的病牛身上才有可能有牛黄,并且十中取一,是我枉费这么多土畜丢掉性命。”杨白首有些叹息道,“因此在星城修养好后,回到洛南我将生意全交给了你爹打理,我也未曾再过问星城事宜。至于恩情,只是叶元化托词罢了,想是他觉得他成为一代名医,有牛黄的一份功劳吧。”
在场几人都听得入神,没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张药方,竟然能决定数十年后一座城池内的酒楼的招牌菜,一味中药,能让一个郎中平步青云成为名医,却也能让许多黄牛成为刀下之鬼。
“哎,你们几个,跟我过去找堂主吧。”一直到徐新宇敲开诊室门,杨浩然这才发现已经是午时了。
现在是用餐时间了,前院后院已经没什么病人了,但济世堂门口的队伍却依然没有散去,许多人席地而坐吃着自带的干粮,等待着下午早一点进去看病。
许多医师和医护都在后院西边厢房用餐,为下午的问诊积攒能量。杨浩然等人跟随着徐新宇走到东边挂着“堂主坐诊”的诊室时,叶元化正好送走最后一位连连道谢的病人。
“说什么要访友,还不是来看病。”徐新宇一边嘀咕,一边朝叶元化做了个不服的表情。
“新宇……”叶元化还想责备两句,徐新宇丢下一句“我吃饭去了”直接就跑开了。
众人客套了几句,便进屋开始了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