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蜜蜡般缓缓渗过雕花纱窗,在靛青床帷上洇开柔润的光斑。林幻城鼻尖忽然被一缕游丝般的痒意勾醒,朦胧睁眼时,正见陈如玥斜倚在鎏金床头,指尖卷着半片沾露的梧桐叶,叶尖垂落的水珠恰好悬在他眉心三寸处,像枚剔透的琉璃坠子。
\"林公子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倒像极了西街茶楼上打盹的波斯猫儿。\"她轻晃手腕,水珠便顺着叶脉滚落在他手背,凉得他激灵一颤。少年慌忙坐起,月白寝衣领口滑落肩头,露出后颈薄瓷般的肌肤——那里还留着昨夜反复摩挲《相马经》时,被书页硌出的淡红印子。
陈如玥见状轻笑,素白指尖戳了戳他乱如鸦羽的发顶:\"怎的,莫不是把马场的夜草都搬到梦里嚼了?瞧这眼下青黑得,倒像偷喝了我爹藏的三白酒。\"她说话间踢掉绣鞋,整个人蜷进叠作豆腐块的蜀锦被里,藕荷色裙摆如水波漫过床沿,露出绣着并蒂莲的月白中袜。林幻城这才注意到她发间别着的不再是往日的累丝金步摇,而是支竹节缠丝银簪,簪头还坠着粒圆润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映得眼底一片温润的光。
\"昨夜替'疾风'编马辔头,编到第三遍穗子总打卷。\"他哑着嗓子解释,伸手去够枕边的青缎外袍,袖口掠过陈如玥垂在身侧的手指时,触到她指尖薄茧——那是常年握毛笔留下的痕迹,却在今日沾了些草屑,\"你总说骑马要端足了世家小姐的架子,怎的今日倒像...像...\"
\"像山野村姑?\"陈如玥挑眉,忽然翻身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发间银簪蹭过锦被,勾出几丝细绒。她眼底映着窗棂外晃动的竹影,忽然伸手拽过他腕间的缠丝银镯,\"去年上元节你在灯市赢的这个,我瞧着倒像马具上的衔环。\"镯子在她腕间晃出细碎声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马场的青石板路覆着新扫的苜蓿草,林幻城跟着陈如玥穿过雕花拱门时,忽闻远处传来清越的马嘶。三排青瓦白墙的马厩前,身着石榴红箭袖的少女正踮脚替银鬃马整理鞍鞯,那马额心一点白星,踏在地上时蹄铁与石板相击,迸出细碎的火星。
\"云妹妹!\"陈如玥松开攥着林幻城的手,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腰间羊脂玉佩磕在马槽上,发出清脆的\"当\"声。张云转身时,林幻城看见她腰间悬着的鎏金马鞭——正是前年陈如玥生辰时,他跑遍京城匠人铺才寻到的九节紫竹鞭,鞭梢还系着半片风干的枫叶,那是她们初相识时,在御花园秋千架下捡的。
\"可算把你这懒虫盼来。\"张云轻拍马臀,踏雪便乖顺地屈膝跪下,银鬃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瞧瞧我给它备的鞍鞯,可是用了你送的鲛人绡,昨夜缝到子时呢。\"她说话时,陈如玥已踩着马凳翻身上鞍,月白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膝头新绣的飞虎纹,那是她背着家人偷偷让绣娘添的。
林幻城站在马厩旁,看陈如玥接过马缰时,发间银簪忽然松脱,乌发如墨瀑般倾泻而下。她却浑然不觉,只扬鞭指向远处青山,马尾上的红缨穗子猎猎作响,像团跳动的火焰。踏雪一声长嘶,蹄下扬起的草屑混着她发间的沉水香,扑面而来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诗经》里那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却觉得远不及眼前这抹飞扬的赤色鲜活。
牧马人吹响螺号的刹那,陈如玥忽然回头,眼角眉梢俱是未褪的笑意。她抬手将银簪胡乱别回发间,却有几缕碎发固执地垂在颊边,被汗水洇得微卷。林幻城忽然发现,原来她右眼角藏着颗极小的泪痣,在阳光下像粒未落的晨露——这是从前在宴席上,隔着十二道屏风都看不清的景致。
\"发什么呆?\"陈如玥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传来,踏雪已载着她跑出十丈开外,\"快来!张云说这马场的沙地上,能寻到前朝的马蹄铁呢!\"她的话音未落,马尾红缨扫过道旁的蔷薇丛,惊起几只斑斓的粉蝶,恍若碎了满襟的云霞。
林幻城俯身捡起脚边一枚锈迹斑斑的马蹄铁,指腹摩挲着凹凸的纹路,忽然听见远处陈如玥的笑声被风揉碎,混着张云的调侃和群马的嘶鸣,织成片鎏金色的网。他忽然明白,有些风景从来不是靠端坐在屏风后能看见的——比如此刻天边翻涌的云絮,像极了陈如玥适才蜷在他床榻上时,那床揉皱的蜀锦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