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杀了人便一直留在凶案现场,官兵过去拿人时,她也没有任何反抗之举,一场证据确凿没有悬念的凶案,凶手入牢,择日问斩。
肃北进不去牢房,求到了郁沉云跟前。
郁沉云初听此事非常震惊,因为前世,并无映雪杀人这事。
前世他不是在这段时日寻来的映雪和舒璐二人,肃北和映雪前世也并未互生情愫。
郁沉云清楚记得,前世郁承元一事了结后,映雪拿着他给的银两在京中开了一家果脯铺子,直到施寒岄登基后,郁沉云偶尔路过那铺子时,还能瞧见映雪的身影。
因着郁沉云开始打探映雪的事情,施寒岄也很快知晓此事。察其微变,或细而重。施寒岄和郁沉云都觉得此事也许并非只是一桩杀人案这么简单。
经过打点,施寒岄乔装后带着肃北来到了牢狱。
二人站在牢房前,见映雪所在的牢房中关押了好几个女子,狱卒说,她们都是死刑犯,定了同一日处斩,便就关在了一起。
映雪安安静静缩坐在角落,长发垂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听狱卒喊她名字,她才扭头朝牢门外看来,见牢门外站着的二人,映雪似有些诧异。
“带她换个安静的地儿,此处人多,不便叙话。”施寒岄将手中荷包递给一旁的狱卒,狱卒接过银钱,掂了掂重量,喜笑颜开办事。
“贵人请随小的来。”
施寒岄和肃北被带到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内,映雪很快被带过来,屋中留了三人叙话。
“民女见过公主。”映雪正准备屈膝朝施寒岄行礼,被施寒岄抬手拦下。
施寒岄的手即将触上映雪脏污不堪的囚服袖口时,映雪仿佛受到极大惊吓一般猛退两步,她抬眸看向施寒岄,面上既惊讶,又慌乱,隐约还有些不解。
“衣衫脏污,公主莫要脏了手。”映雪垂眸道。
施寒岄收回手。
“本宫亦不能待太久,你们二人先叙话吧,抓紧时辰。”她抬步准备朝屋外走去。
肃北自打映雪进屋,视线就一直落在映雪身上。但映雪只是进屋时淡淡看了他一眼,对他浅笑了下,之后便没再看他。
现下施寒岄能留时辰给他们叙话,肃北心中甚是感激,他正准备朝施寒岄说声谢,却听得映雪一句:“公主留步。民女和肃北缘浅,如今,已无话可叙。”
肃北错愕,她是说……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不知映雪为何待他如此冷漠,“映雪……”他轻喊了声。
“肃北,”映雪一直低垂着眼,“你我缘浅,至此能见这一面,就可以了。”
时辰有限,没得多余时间让这二人纠结,施寒岄走回屋中,吩咐肃北先出去等候。
肃北垂头离开,带上了屋门。
“坐吧。”施寒岄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映雪紧贴墙面站着,离施寒岄很远。她摇头拒绝,施寒岄也并未强求。
“本宫听闻,你说是回去和家人起了争执,便提刀杀了他们?”
映雪嗤笑一声,“是。”
“可有苦衷?或可与本宫讲讲?”
映雪目光在施寒岄脸上停了好一会,她笑问:
“公主,你每日是不是都很快乐?金尊玉贵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又不必为几枚铜钱烦忧,又不必看旁人脸色过日子。
其实,民女很羡慕你,甚至,有些嫉妒。民女第一次见公主时便想,若有来世,民女也想投生个公主当当。”
映雪说话间,她眼眶逐渐泛红,眸中很快蕴了泪。
即便她双眼水雾朦胧,施寒岄望过去时,仍清晰瞧见了她毫不掩饰的艳羡和嫉妒。
“公主可没什么好的,你若要投生,该要投生当个皇帝才是。”施寒岄温声笑道。
映雪显然怔了一瞬,紧接着,“对,就做皇帝!”她压低声音朝施寒岄笑道。
“究竟是出了何事?”
“民女这事对公主很重要吗?”映雪反问。
施寒岄点头,“重要。”
映雪屈膝贴着墙壁缓缓下移,靠墙坐在了地上,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那我便同公主说说。”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确实是起了争执,我气不过,就拿刀把他们杀了。”
映雪言语间,施寒岄隐隐听出些颤音。
昏暗的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施寒岄与映雪隔着一张木桌面对而坐。
映雪面朝施寒岄的方向,双眼不知是聚焦在跳动的火焰上还是聚焦在施寒岄脸上。
但无论聚焦在何处,施寒岄知道,映雪看的都不是这房间内的人或物,而是往日的她自己。
城外桃溪村,是凶案发生的地方,也是映雪曾经的家。
映雪说,村子里拢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相识。
被卖到春楼之前,她不喜欢桃溪村。
“约莫是五岁吧,”她说。
“我也不太记得清,太久太久了。爹娘下地种田,我一人在家里,只是那日不知为什么,他们回来得很晚,家里留了菜,我以为是给我留的,我饿了就把灶台上的野菜吃了,那顿打我到今日都还记得。”
“我爹娘回来,见灶台上的碗空了,我爹抡起拳头就朝我头上打,我很害怕,也很痛。
我说我错了,可他还是没有住手,轮着家里的木帚拼命朝我身上打,我好痛。
我记得他在我一声声求饶认错中一遍遍吼我‘赔钱货’,我不知道‘赔钱货’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很痛。”
“后来,他应该是发泄完了,终于住了手。我娘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她哭着看我身上的伤,又问我为何就不能体谅他们不易?
我问她什么是体谅,她说懂得给爹娘留一口吃食叫体谅,爹娘回来晚了给他们煮上点野菜也叫体谅。我记下了。”
“可他们没有教我生火,我不知道怎么生火,他们出门了,我又想听娘的话把吃食煮上,于是我学着娘的样子去点火烧柴,可是柴没烧着,反而把自己衣袖烧着了。
我把水缸里的水舀来灭火,但是手臂上还是被烫了一大块伤。毁了柴又把水缸里的水糟蹋了,我又挨了打。”
映雪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似是她也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很可笑。
“手臂上的烧伤呢?”施寒岄问。
映雪挽起衣袖,指着手臂上一朵水仙花纹笑道:“这个啊,伤就伤了,也没有药,能自己好全乎就行。这花样还是入了春楼葫妈妈让人给我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