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嗯”了声,明知故问:“祖父的意思是?”
风吹,庭院里的梅花飘摇,落了枝头。
裴余时没好气道:“是你我的意思。”
“你冒坏水起火头我添柴,你我祖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祖父年纪大脊椎不好,一人背不起这么大的黑锅。”
裴桑枝眸光微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驸马。
那双眼睛清澈如初,竟未被岁月风霜侵蚀分毫,不见半分城府算计,唯余一片真诚坦率。
仅是在为裴惊鹤抱不平吗?
“祖父,孙女儿做不到啊。”
她总不至于为了算计裴谨澄,搭上自己的人生。
重来一世,她又不是给仇人陪葬的。
裴桑枝将纷乱心绪尽数敛入眸底,眼巴巴的望着裴驸马,千言万语的恳求尽在不言中。
她手下无人可用,可驸马爷麾下有啊。
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早让她眼热得紧。
裴余时耿直道:“你又想空手套白狼。”
满眼都写着,你在哄骗我,但我没证据。
旋即,目光一转,倏地指了指低眉顺眼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霜序:“你身后这个面生的婢女是个深藏不漏的练家子。”
裴桑枝愕然。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清澈愚蠢的脑子,却有一双火眼金睛?
老天奶是会搭配的。
裴余时面露得色,声音轻快,漾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感:“年轻时,本驸马有位刎颈之交,平生夙愿便是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那些年聚在一处,见多了擅拳脚功夫的武人。”
说着说着,轻哼一声:“本驸马的眼睛就是尺!”
裴桑枝眸光微动,由衷道:“驸马爷这般快意人生,真教人艳羡不已。”
稍顿了顿,又温声问道:“却不知,与您刎颈之交的那位,可曾如愿以偿?”
裴余时瞬间不嘻嘻了,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虚张声势道:“老人家的事情,你这个做小辈的少管。”
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裴桑枝心下了然。
大抵是事与愿违了。
裴余时继续道:“言归正传,我拨两名暗卫与你,听凭调遣。”
“公主殿下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裴桑枝故作迟疑:“若将裴春草配给裴谨澄,那成裴两府既定的婚约又当如何?”
裴余时轻嗤一声,浑不在意:“你父亲与庄氏不是最乐善好施,专爱替人教养女儿么?横竖再从旁支过继个姑娘到侯府便是。”
“再差……总归差不过裴春草去。”
裴桑枝从善如流:“祖父英明。”
不,以永宁侯的心性,是绝不会坐视裴明珠缠上裴谨澄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永宁侯瞒天过海,将裴明珠送入尚书府为妾,将她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取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今夜的闹剧可以闹开,却万万不可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倘若兄妹乱伦的丑闻飞出这座深深庭院,定会招致满朝言官如雪片般的弹劾奏疏,纵使百年侯府也难逃倾覆之危,更会彻底断送元和帝对侯府的最后一丝眷顾。
她的家业,她得把桌子守好,可不能被人掀了去。
再者说,成景翊那样二三其德又伪善自负的人,还是跟裴春草锁死吧,休要去祸害其他良善姑娘。
“祖父,您答应拨给孙女儿的暗卫呢?”裴桑枝理直气壮地讨要起来。
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裴余时轻鼓手掌,忽觉一阵风刮过,老树簌簌作响,婆娑树影间蓦地窜出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蹿出来,单膝点地,抱拳沉声道:“驸马爷。”
裴余时看向裴桑枝,道:“此二人,名唤夜鸮、夜刃,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你可放心差遣。”
裴桑枝摩拳擦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烦请夜鸮小哥走一趟沧海院。下迷香也好,敲闷棍也罢,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裴临允“请”来便好。”
夜鸮抱拳,融入了夜幕里。
裴余时神情复杂,欲言又止:“你要一锅端了?”
“三人行,是不是有些过于有伤风化了。”
裴桑枝义正辞严:“祖父说的哪里的话,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万一他们就想取长补短呢?”
“祖父,您不能掘了旁人想进步的阶梯。”
裴余时挠挠头:“你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咱们祖孙俩冒的坏水是不是太多了。”
裴桑枝咂嘴:“祖父不要妄自菲薄,这叫肚子里有墨水。”
裴余时煞有其事的附和:“你说话可真好听,以后多费费心,潜移默化的影响影响荣妄那小子。”
霜序默默地竖起了耳朵。
裴桑枝眉梢一挑:“您对荣国公有成见!”
裴余时:……
到底是谁说话有失公允啊。
“干正事。”
留下夜刃,本是为了应对明灵院里值夜的下人。
可,院里哪还有什么下人,都被裴谨澄早早打发了出去。
毕竟,最信任的心腹,白日里刚刚被永宁侯杖毙。
眼下,反倒是拾翠在尽职尽责守着明灵院。
就这样,裴桑枝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踏入了院中。
夜风裹挟着裴明珠与裴谨澄断断续续的私语,在寂静中若隐若现。
“明珠,巫蛊厌胜的法子终归是太冒险了些。”
“你自小身娇体弱,大哥不忍心让你以身入局,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闪失,大哥也不愿见你犯险。”
裴谨澄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忧虑。
裴明珠道:“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父亲待裴桑枝越发不同了。”
“也不知她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父亲对她千依百顺。我们兄妹二人加在一起,在父亲心中的分量竟还不及她一个刚刚认祖归宗的乡野村妇。”
“大哥可还记得?”裴明珠声音微颤,“从前父亲何曾对你说过半句重话?更别说更别说掌掴鞭刑这般折辱。长此以往,这侯府哪里还有我们兄妹的容身之处?”
“该是大哥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大哥的体面和威严更不容裴桑枝践踏。”
“若是需要些非常手段才能除掉裴桑枝,为了大哥,妹妹我在所不惜。”
“哪怕所谓的反噬真的存在,我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