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初步安顿下来,无论是获得了太学旁听的资格,还是侥幸在尚书台谋得了一份低阶差事,都只是我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城市里迈出的第一步。
而支撑我走过那段艰难时光、并驱散心中孤寂的,是对一位故人的深深牵挂——蔡琰姑娘。
我知道,自董卓胁迫朝臣、迁都风声渐起后,蔡邕先生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也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洛阳的政治旋涡。
他或许是被董卓强行征辟,或许是为了保护家族而不得不虚与委蛇。
无论如何,蔡琰姑娘此刻,也必定身处这风雨飘摇的帝都之中。她的安危,时刻牵动着我的心弦。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听蔡府的消息。通过丁允先生(他与蔡邕先生是旧识,自然知道蔡府的住处),或者在太学与那些同样关心蔡邕先生境遇的士子交谈中,我很快便确认了蔡府确实已经迁至洛阳,暂居于城南的一处府邸。
得知她平安的消息,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但新的担忧又随之而来:蔡邕先生在董卓麾下,处境必然十分微妙和危险。
而蔡琰姑娘,身处这样的家庭,又该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和忧虑?
我渴望能尽快见到她,不仅仅是为了互诉离别后的思念,更是希望能了解她的近况,看看是否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机会很快来了。丁允先生或许是看出了我对蔡家的关心(也可能是有意撮合),在一次小型的文人雅集上,特意邀请了蔡邕先生父女,也嘱咐我务必到场。
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几位在京的名士聚集在一位大儒的府邸后花园,赏梅清谈。
虽然时局艰难,但文人风骨犹存,试图在这乱世中寻得片刻的安宁与雅致。
我怀着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走进了那座清幽的园林。
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熟悉而倩丽的身影。
她就站在一株盛开的红梅树下,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发髻简约,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脱俗,如同那枝头傲雪的寒梅,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姿。
她正侧耳倾听着旁边几位老先生的交谈,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却掩不住那聪慧灵动的神采。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份惊讶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所取代——有重逢的喜悦,有关切的担忧,有历经风雨后的了然,还有……
一丝深藏在眼底的、如同星光般闪烁的情愫。
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这无声的对视之中。
我快步走上前去,向她和旁边的蔡邕先生(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行礼:“伯喈先生安好,文姬姑娘安好。”
蔡邕先生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出现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蔡琰,则微微颔首还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书佐……别来无恙?”
简单的问候,却饱含着万千情意。雅集之上,人多眼杂,我们并未能过多交谈。只是在之后寻了一个间隙,避开人群,在园林一角的僻静回廊下,才得以说了几句私话。
“你……还好吗?一路艰险,没受伤吧?”她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上下打量着我,仿佛要确认我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我没事,姑娘放心。”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倒是姑娘和伯喈先生,身处这洛阳城中,才是真的不易。”
“家父……唉……”蔡琰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董贼势大,家父也是身不由己。只盼能早日远离这是非之地……”
我们简单地交流了彼此的近况。我向她讲述了离开颍川后的经历(隐去了玄镜台和貂蝉的部分细节),以及如何在洛阳艰难立足。
她则告诉我,蔡邕先生虽然身在董营,但内心极为痛苦,时常忧虑国事,更对董卓可能的迁都之举忧心忡忡。
“迁都长安?”我心中一紧,“此事当真?”
“风声日紧,”蔡琰秀眉微蹙,“董贼似乎觉得洛阳人心不附,关中易守难攻。家父几次试图劝谏,都无功而返,反而引来了董贼的不快。
如今府上……也时常有不速之客‘拜访’,名为问候,实为监视。”她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和危险!
“姑娘务必小心!”我急切地叮嘱道,“若有任何异常,定要想办法告知我!”
“嗯,我会的。”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你呢?在尚书台做事,虽然能接触些信息,但也同样危险。董贼爪牙遍布,你要时刻提防。”
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帝都,我们如同两叶无依的浮萍,偶然相遇,彼此慰藉,也相互担忧。
这份在患难中滋生的情谊,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它像一束微光,照亮了我心中因为背井离乡和前途未卜而产生的阴霾,也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动力。
虽然相聚短暂,但能确认彼此平安,并再次建立起联系,已经让我感到无比满足。
我们约定了更隐秘的联络方式(可能是在某个书肆交换书籍时夹带字条,或通过丁允先生传递简单的信息),以便在需要时能够互相照应。
临别时,她看着我,轻声说道:“陆书佐,洛阳城鱼龙混杂,远比颍川复杂。你才智过人,但切记……锋芒不可太露,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
“我省得。姑娘亦多保重。”我郑重地点头应下。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园林的深处,我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重逢的喜悦,对她处境的担忧,以及……那份无法言说的、日益清晰的倾慕之情。
我知道,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里,我们都将面临各自的挑战。
但只要知道彼此安好,知道在这冰冷的乱世中还有这样一份温暖的牵挂,就足以支撑我们,勇敢地走下去。风雨飘摇,但至少,我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