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会议室的青铜门把手被晨光镀上一层冷色,陈凡的指节在门板上悬停两秒,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会议室里飘出淡淡的龙井茶香,与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焦躁的气息。推门而入的瞬间,十二道目光齐刷刷扫来,县委王书记正在翻阅的干部调整方案“啪”地合上,封面上“荣盛环境治理专项组”的烫金字刺痛了陈凡的视网膜。
“小陈来得正好。”王书记摘下老花镜,镜腿指向投影幕布上的污染扩散图,“省环保厅凌晨发了督办函,要求我们七十二小时内控制住跨县污染。”他的保温杯在桌面上磕出闷响,杯底的枸杞随震动浮沉,像极了监测图上跃动的污染指数。
陈凡将U盘插入电脑时,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投影仪启动的嗡鸣声中,第七处污染点的卫星定位图与1978年矿区通风系统三维模型重叠,荣盛公司新修的景观渠恰好穿过当年四号矿井的废弃通道。“这是最新的污染溯源证据链。”他的激光笔红点停在某块暗红色结晶体的显微照片上,“经省地质研究院鉴定,与二十年前矿难现场岩层样本同位素吻合度达98.7%。”
分管环保的赵副县长突然清嗓,茶杯盖与杯身碰撞的脆响打断了汇报:“陈副书记,这些技术问题应该交给专家组论证。”他的袖口露出半截瑞士机械表,秒针跳动的节奏与会议室古董座钟的走秒声微妙错位。陈凡注意到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某行潦草字迹与荣盛公司工程变更申请书的批注意外相似。
茶田的晨雾还未散尽,周海平蹲在泄洪渠闸门旁,缺指的左手指甲缝里嵌满暗红色结晶碎屑。老疤刘拎着铁锹走近时,鞋底在水泥渠岸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当年四号井塌方前三天,井壁上就开始长这种红晶石。”他的烟头在闸门锈迹上按灭,滋啦一声腾起青烟。
李婷的辐射仪突然发出蜂鸣,她跪在渠坡上采集样本时,白大褂下摆被污水浸成淡褐色。便携检测仪的屏幕上,放射性同位素曲线与电脑中的历史数据产生诡异共振。“这些晶体在吸水膨胀!”她的惊呼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周海平抡起铁锹砸向闸门缝隙,崩落的红晶碎块在阳光下折射出匕首般的寒光。
三公里外的生态公园工地,荣盛公司的吊车正将刻着“04732”编号的景观石嵌入喷泉基座。刘总站在遮阳伞下接电话,金表表链的反光在石材表面投下流动的波纹:“告诉专家组,下午的环评会必须通过。”他的皮鞋尖碾碎一颗滚落的红晶石,粉末粘在鳄鱼皮纹路上,像极了茶田土壤的污染样本。
镇政府档案室的除尘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陈凡的指尖在2003年环境治理工程验收单上停顿。泛黄的纸页上,某位专家的签名笔迹与此刻正在三楼会议室开座谈会的省环科院副院长惊人相似。小赵抱着档案盒撞开门,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散落的图纸——某张地下管网改造图的阴影部分,恰好覆盖了第七处污染点的坐标。
“陈书记,督查组要调阅近五年招商引资会议纪要!”小赵的呼吸带着奔跑后的急促。陈凡抽出最底层的文件夹时,一枚生锈的图钉突然划破指尖,血珠滴在2008年某次项目协调会的签到表上,晕开了“荣盛农业”法人代表栏的墨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被血迹模糊的名字,分明与现任县委某位领导的笔迹轮廓重合。
走廊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李婷撞开档案室的门,防护服上还沾着茶田的泥浆:“泄洪渠的晶体在持续增生!”她的平板电脑屏幕里,红外监测画面显示红晶石正以每小时三厘米的速度向自来水厂方向蔓延。陈凡抓起座机话筒拨打水务局长的号码,却听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忙音——此刻的县水务局会议室,正在举行荣盛公司赞助的“智慧水务系统”捐赠仪式。
生态公园环评会的空调出风口嘶嘶吐着冷气,陈凡的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省环科院专家组的鉴定报告在投影仪下显得格外苍白,结论栏“符合二类水质标准”的结论与李婷刚传回的实时监测数据形成刺眼对比。刘总起身整理西装时,金表表链擦过话筒发出刺耳的摩擦音:“我们荣盛已聘请国际顶尖团队设计治理方案。”
“请问治理方案是否包含二十年前的矿井加固数据?”陈凡突然发问,会议室陷入死寂。空调机的嗡鸣声中,他清晰看到刘总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与矿难档案里某位事故责任人的讯问录像如出一辙。专家组组长的钢笔突然滚落桌面,在寂静中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那支万宝龙钢笔的款式,与二十年前某份验收报告签署用笔完全一致。
会议被迫中断时,陈凡在洗手间偶遇正在补妆的县委办副主任。她的化妆镜反射出公文包一角露出的文件,某行“矿井废弃物再生利用技术”的小字标题,与荣盛公司最新提交的土壤改良方案目录一字不差。水流冲过不锈钢台面的哗啦声里,陈凡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每二十年轮回一次”,后背陡然泛起寒意。
深夜的应急指挥部笼罩在LEd灯的冷白光里,陈凡用放大镜观察第七处污染点的岩芯样本。周海平裹着机油味浓重的工装闯进来,将沾着泥土的帆布包砸在会议桌上:“喷泉池底下挖到了这个!”半截密封舱的舱门残片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边缘处“2003.7”的钢印与第五具金属箱的档案编号首尾相连。
李婷的检测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微微发抖:“舱门涂层含有钚-238同位素!”投影在墙上的辐射云图开始扭曲,原本向邻县扩散的污染带突然出现回流迹象。陈凡抓起对讲机正要呼叫应急分队,却发现公共频段里充斥着荣盛公司施工车辆的调度指令——此刻的生态公园工地,三十台挖掘机正同时开挖景观人工湖。
县环保局的电话终于接通时,陈凡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立即勒令荣盛停工!”听筒里传来漫长的沉默,接着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可是他们刚拿到省里的重点项目绿色通道批文……”窗外的探照灯扫过镇政府大院,荣盛公司的LoGo在围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陈凡的身影完全吞没。
黎明前的茶田笼罩在淡紫色薄雾中,陈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露水浸透的田埂。周海平打着手电筒照亮泄洪渠,暴涨的水位已淹没闸门,暗红色的漩涡在渠底缓慢旋转。李婷的无人机传回热成像画面:荣盛公司新挖的人工湖正在形成巨大的吸水漏斗,将污染地下水强行改道至矿洞遗址方向。
“他们在用二十年前的方法掩盖污染!”周海平缺指的手掌拍在混凝土渠岸上,震落几颗红晶石碎屑。陈凡的手机突然震动,县纪委的约谈通知跳出屏幕——有匿名举报称他在污染事件中滥用职权。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看见生态公园的塔吊正在吊装最后一块刻着“04733”编号的景观石,石料背面的苔藓间隐约可见放射性物质的荧光反应。
镇政府晨会的资料堆里,小赵新整理的干部调整方案露出半截。陈凡翻开看到“环境治理专项组副组长”拟任人选时,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窟窿——那个名字与二十年前矿难调查组某个成员的姓名,仅差中间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