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巳时五刻,海州城北二十里处的麻崖山
杂草丛生的黄土官道,犹如一条浑身带着斑点的黄色巨蟒,在麻崖山的山脚下曲折蜿蜒,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
山脚下,硬实的土路面上,一千五百余名炮灰和辅兵聚在官道上,乱糟糟的毫无阵型可言,犹如一团散沙。
这些人服饰各异,手中拿着刀牌,木枪,弓箭等兵器,不少人身上还穿着件简陋的皮甲,有的人甚至还有一件铁掩心。
刘吉面色凝重的扶了扶头盔,让头盔稍遮住自己的眉眼,调整了一下右手拿着的旁牌,努力让那个自己的身子处于旁牌的遮掩之下,又扭头看了看后方卧坐在枯草中的数百名鸟铳手,咽了咽口水。
“刘吉,这仗俺们能打赢吗?”韩三郎握紧手中的七尺木枪,惴惴不安的问道,环顾着周围的同袍,许多人脸上都是格外的紧张与焦虑。
尼玛,辅兵怎么也要上战场,还是站在红甲兵大爷的前面。
“别怕,上官刚才不是说了吗?俺们就是站前面遮掩,女真狗过来了,咱们就马上往两边跑。”
刘吉连声安抚韩三郎,紧皱的眉间透露出些许焦虑。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亲临战阵。
临近山脚的一处山坡上,枯黄败落的树丛中,朱云在亲兵的陪同下,蹲着用千里镜观察着远方的地平线。
今天原本是要去辽阳府西南六十处鹤柱馆附近进扫荡的,可大军刚刚行进至麻崖山,刚刚停下准备休整的时候,就有哨骑发现敌情。
靠着长距离索敌+千里镜的搭配,朱云很快就通过驰回的哨骑,获知三十里外,约有百余骑正向自己这边袭来。
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鞑子怎么还不……嗯!”
借着千里镜,朱云可以看到远处尘土飞扬,得得的马蹄声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
“大帅,从蹄声和灰尘来看,来的鞑子约有百余骑!”
朱云身边的吴大威窃窃低语,从远处的灰尘和蹄声便辨出来的后金骑兵大致人数。
知道来袭的金军不多,朱云松了口气,却没有开口,目光始终通过千里镜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朱云缓缓低眉,东北方向的一处高坡上,伴随着夹杂马蹄声的呼喝怪叫,隐约可见一面迎风飘扬的黑色大纛,马蹄带动的灰尘如漫天卷雨般黑压压一片。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黑点,马蹄声慢慢近了,朱云甚至隐隐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震动。
麻崖山山脚下的辅兵和民夫们都变了脸色,人人不安的朝远方向望去,有些胆小的人更是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兵器都落到了地上。
高牙大纛,迎风猎猎,一处小坡上,盖天大王完颜赛里骑着一匹健壮的白马,轻蔑的看着远处麻崖山的官道上,乱哄哄的“贼人”,高扬马鞭指向远处的官道,嗤笑道,“就是这些贼人在辽南作乱,夺了海州?”
“赛里郎君,这些贼人连羸弱的宋军都不如!”赛里身旁的一名身披锁子甲的谋克,恭敬的躬了躬身子,近乎谄媚的回道。
完颜赛里,这位大金国的皇室宗亲,乃是完颜习不失之孙,少年就跟随阿骨打起兵反辽,灭辽伐宋,身经百战,从一个小小的谋克干到了如今的万户,被宋人成为“盖天大王”。
原本该留在燕京,享受战利品,待到入秋后再度南下征伐的完颜赛里,这个时空却因为朱云的出现,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导致完颜赛里的人生轨迹出现变动。
设也马押送北上的队伍被朱云截杀,全军覆没在海云寺,很快在东路军和西路军中引发了一场地震,调查无果的金国贵族们最后干脆把锅给扣在南宋头上。
反正马上就要即将南下了,大不了就把这笔账算在赵九的头上。
要献给吴乞买的战利品没有了,这的确很丢人,所以东路军高层很快达成共识,从俘虏公主,嫔妃,亲王和宫人里再挑一批送往上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金军内部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京路都统,右副元帅,东路军的最高统帅,阿骨打嫡次子,完颜宗望,在一场打马球的娱乐活动中,因为中暑而死掉了。
围绕完颜宗望去逝而产生的权力真空,金军高层内部引发了一场争权夺利,等到阿骨打第三子完颜宗辅接替右副元帅的职务后,就命令完颜赛里押送第二批宋俘北上。
完颜赛里最初是很不情愿的,但面对东路军最高统帅,他纵使有万般不甘,也不得上路了。
一路上,随行的军兵除了完颜赛里挑选的两谋克骑兵,还有完颜宗辅派出的整整一猛安骑兵。
有了上次设也马全军覆没的血淋淋先例,金军高层也不敢马虎了,这一猛安的骑兵一路护送完颜赛里至锦州才折返。
完颜赛里不想浪费时间,为了在第三次南下发动前尽快返回燕云,他干脆带着队伍一路穿行辽泽。
这个时代,下辽河主河道的两边,濒河南北千余里,东西二百里,水网密布,泊泽连片。
每至夏秋雨季,洪水泛滥,江河横溢,人们行走其间,艰难之状,可想而知。
最难忍受的则是夏秋时节沼泽草丛中蚊虻的叮咬,尽管天气闷热难耐,完颜赛里麾下的女真汉子也还不得不穿戴厚重的长衣长裤,停步歇息时还要举火熏烟。
虽然辽国时代为了方便使辽、使宋的使臣之食宿,在穿行“辽泽”的辽东驿路上,设置了一些馆驿,但是一路走来,完颜赛里等人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好不容易脱离了辽泽蚊虫的叮咬,完颜赛里正准备把这些宋俘丢到辽阳府就掉头回燕云,就听到了一个差点惊掉下巴的消息。
辽南地区出现声势浩大的叛乱!叛贼一路北上攻城略地,屠戮各处村寨,捕杀女真人和渤海豪族,已经攻破的海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