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郑铜均的两名近随与店外浊日帮帮众见矮胖和尚伤了己方人手,立时便要围上前去相斗,郑铜均见这和尚出手不凡,又未取那两名帮众性命,不愿莽撞行事,急喝一声“都莫动手”,帮内人众便退了开去。
矮胖和尚走进店来,单掌竖立一礼,笑道:“郑帮主,久仰了。”
郑铜均不明他来意,恐冒然问他名号,他又如前般讥嘲辱骂,只抱拳道:“不知大师此来,有何见教?”
矮胖和尚笑道:“见教实不敢当,和尚只是路过此地,见贵帮据了这酒店,特来讨些不要银子的酒肉。”探头往风卷云桌上一看,见只一壶酒与一小碟豆干,摇头道:“这个不好,这个不好。”再看张峤与狄三娘所坐那桌,上面摆了一碟面饼、两壶酒与一大盘卤肉,吞了下口水,笑道:“和尚还是吃这桌。”走到那桌坐下,也不取竹筷,双手并用,大嚼大饮,有如数日未食一般。
狄三娘抱了孩童立在一旁,看着矮胖和尚狂吃狠咽,弄得满手满嘴油污,一袭干净纳衣也落上许多残渣酒迹,就像被饿死鬼附了身一般,格格一笑,道:“和尚,你几日没吃东西了?饿成这个模样?”
矮胖和尚听了狄三娘问话,一挤眼,将口中大半食物吞下,唔声道:“昨晚才吃过一条大羊腿,要说饿,现下也不是很饿。”
狄三娘奇道:“既不是很饿,怎么这样狠吃?”
矮胖和尚提了酒壶灌了一大口酒下肚,呼出一口气,叹道:“和尚方才路过店外,听到小娘子的哭声,不由得慈悲心动,是以进来扮作饿鬼,以博小娘子你一笑。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果然摆个慈悲模样。
狄三娘作个嗔样,道:“你这和尚没正经,占我妇人家便宜。”
郑铜均听他二人如此对答,气往上冲,却不敢轻易发作,只是暗暗切齿。
矮胖和尚把两只油腻腻的粗手往身上一抹,又以衣袖试了试嘴,立起身来,对了狄三娘合十行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之心,佛祖可鉴。”“鉴”字出口,身子前纵,右手成拳,直击狄三娘右肋。他这一击来得突然,店内众人除风卷云外,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风卷云方才见他吃相甚恶,极不讲究,心下便自起疑,只因这和尚穿着齐整,衣色洁净,身上又无汗臭,绝不是个邋遢之人,他那般做作,多半别有用意。待见他借着与狄三娘说话,起身向她走近两步,心下更加猜着几分,只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便先自观望。
那狄三娘却也有些手段,见他突地攻到,虽是慌乱,但自少所习武艺并非无用,对方一拳打她右肋,自己两手抱着孩子,不便施展,急将左足飞起,斜踢对方右手腕脉。矮胖和尚见她毫无戒备之下,尚能及时自救,出脚方位拿捏甚准,一瞧便知曾是下过苦功的,心下也颇佩服,右手变拳成爪,五指指尖搭住她脚背,化了她这一踢,左手一抄,已将她怀中孩童抓在手里,左臂屈回,一个肘拳撞上她右肩。
狄三娘经禁不住他这一撞之力,兼且左足着地未稳,身子打了半个旋扑在地上。郑铜均与张峤二人离狄三娘本近,只是这矮胖和尚骤然偷袭,出手又快,等他二人出手相救,矮胖和尚已擒了孩童在手。那孩童这时离了母亲怀抱,又被个生人提着后颈,这才骇得大哭起来。
狄三娘伏在地上,大叫道:“恶和尚,你干什么抓我孩子?”
郑铜均也急道:“大师,有什么话,咱们都可商议,千万莫要伤我孩儿!”
矮胖和尚哈哈一笑,道:“郑帮主,百年前的异宝重现之事现已传遍江湖,和尚我不管你郑帮主去不去碰这运气,和尚是铁定要去的。只是此处到那所传藏宝两地之一最近的中山二列山系也要上千里路,和尚一向使银子不受拘束,这两日身上银钱所余不多,还请郑帮主发发善心,施舍些盘费,你看如何?”
郑铜均听他这般说法,忽地想起江湖上的一号人物,脱口道:“你是‘邪僧’业深?”
矮胖和尚嘿地一笑,道:“‘邪僧’这名号虽不好听,倒也是江湖朋友们的抬举。不错,我便是业深和尚。”
郑铜均知道这人果是邪僧业深,不由得松一口气,心内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知这邪僧业深确是使钱如水流,每次他将身上银钱用尽,便爱找个“肥羊”宰上一宰,只要对方老实出钱,他绝少伤损人命;忧的是这恶僧今日“宰羊”竟然宰到自己头上,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自己面上势必无甚光彩,看这恶僧身手,便与了他钱,先将孩儿换回,再擒杀他也是不易,况且那边桌上还有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想到此处,不由得斜眼向风卷云瞧去。
邪僧业深似看出他的心意,笑道:“郑帮主放心,正所谓取人钱财,与人消灾。郑帮主好善乐施,又不爱虚名,和尚拿了郑帮主的布施,自不会多口。只是那边桌的小兄弟,郑帮主却要好生交待一番。”
郑铜均回想几年来江湖上关于这恶僧的传闻,只说他缺钱“宰羊”,倒没说他宰的什么羊,心想这恶僧所说多半不假,一会儿打发了他,再去对那边桌的小子试探一番,若然是个虚有其表的懦弱脚色,杀了他灭口就是;若然是个有手段的,便与他结交一番,总教他不将今日自己吃亏之事说了出去。主意打定,对业深笑道:“大师既是化缘,径直开口就是,何必抓了小儿戏弄?”
业深道:“和尚若是伸手来要,只怕招人嫌恶,即便施主们看了佛祖面上施舍一些,也是有限,多半不够和尚一日的花用。与其如此,倒不如和尚卖弄两分手艺,与施主们笑上一笑,施主们施舍起来也爽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