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本来是最爱穿新衣的,但那时候新衣穿在身上,心里却不快活,因为奴家心里害怕,害怕阿爹再去赌。
谁知奴家怕也没用,新年一过,阿爹竟又去了赌房,这一次他又欠了人家钱,风宫主,你说阿爹这次如何还债呢?”
说着,对了风卷云妩媚一笑,续道:“阿爹这次卖了奴家,把奴家卖到了邻镇的妓楼去。
不过奴家刚到妓楼时并未接客,只管服侍那里的姐姐们,兼做些杂活,等奴家长到十二岁,被城里牙令老爷的公子看上了,才真正做了姐姐。
自从奴家做了姐姐,没多久,便成了那家妓楼里最红的一个,连城里的牙令老爷也来看顾奴家,奴家在妓房里也就有了身份。
一日里,奴家拿了些银子,买些好东西回家去看小花,可是想不到一进家门,便见了草棚里搭着一张皮,奴家认得,那是小花的皮,小花的皮已经旧得很了,小花已死了很久。
奴家呆呆地瞧着小花的皮,心里先是很痛,随后便有一股怨恨之气生出来,奴家一手拿起地上的柴刀,藏在小花的皮下面,那时奴家心里想的,便是为小花报仇。
奴家进了屋,见了阿爹抱着酒瓶歪在那儿睡觉,奴家便叫醒他。
风宫主,你道奴家干什么不趁他熟睡下手?奴家是为了心上过不去,亲女弑父的勾当可不是容易做的。
阿爹见了是我回来,对我很是客气,又叫我坐,又给我拿果子吃,奴家只虚应着,拿出些银子给他,说是特地回来望他。
他见了银子,自然大是高兴,又极力地奉承奴家。
奴家便顺着话,套问他小花的事。”他哪有一些个留意防备?一下子便说了实话,原来他卖了奴家的第二日,便把小花杀来吃了。
奴家面上并不动些声色,故意说道:‘这天好热。
’便将外衫除下了。
那个没人心的见了奴家身子骨长大了,如何耐得住?他也不理奴家是他的亲生女儿,凑过来就不干不净。
奴家骗他道:‘阿爹,女儿还有个小厮等在门外呢,你随我出去打发了他,明日女儿再回去罢。
’那个没人心的信以为真,跟了奴家出去,待走到草棚边上,奴家故意走到小花的皮之前,说道:‘这张皮好看得紧,明日我带了去,缝个垫儿来岂不是好?’那个没人心的自然说好,奴家握住了皮下的柴刀,骗得他转过身去,一刀砍中了他的后颈。
哈哈哈,奴家终于杀了这个畜牲!之后奴家将他的腔子剖开,要看他这厮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不想他的心竟是红的!那个时候,奴家才明白,原来人跟畜牲并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有心肝五脏,心一般都是红的。
风宫主你说,小花是奴家最好的朋友,也是奴家惟一的朋友,朋友被人害死了,奴家该不该替它报仇?奴家杀了自己的亲生爹,是不是一定说不过去?”
风卷云道:“人既生而为人,便不该做出畜牲之行,人若以人身而行畜牲之事,那是比畜牲还要低贱!为人父母者,若欲成其子女,必当先正其身,己身不正,已无面目为人父母,何怨子女不以事亲之礼相待?”
红骨娘娘一怔,拭泪道:“风宫主身为正道翘楚,能够说出这等开明通达的言语,实在难能可贵,奴家心里又佩服、又钦慕!”回身走到妆台前,三指夹着台上的一个脂粉盒子扭了扭,妆台旁的墙壁便弹开了尺来见方的一块,她伸手拉动,原来是个石体暗阁,将内中一个四方铁盒托在左手,右手又拿了一把四尺大刀出来。
风卷云见她右手所拿的正是饮血刀,料想铁盒之中该是牧一的头颅,看着她将刀跟铁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盒盖,内中所装正是牧一之头,盒内余隙塞满了坚冰,心下微微一恸,便要走过去取。
红骨娘娘忽地把盒子一盖,抬手止他走近,道:“风宫主,奴家尚有一言。”
风卷云眉头微皱,道:“怎么?”
红骨娘娘道:“奴家方才说过,要与风宫主化敌为友的。”
风卷云低头想了想,道:“你如今身在魔道,可说是为人所逼、为势所迫,并非是你最初本意。
好,只要你自今而后止恶向善,避世归隐,云某就当从没见过你。”
红骨娘娘笑道:“风宫主果然是个有心胸的人,今日若是换了别个什么正道上的豪侠之士在此,见了奴家卑声低气地陈诉,必定自恃勇力,要取奴家的性命而后快,决不肯教奴家走的。
不过,这红骨岭上能有今日的规模,可是奴家花费了二十几年的心血得来,风宫主叫奴家避世归隐,奴家还真有些舍不得。
至于止恶向善嘛,这个虽说容易,但是为恶与为善又有什么分别?世上本是没天理的,天若公正,世上的恶人如何能够为所欲为?天若公正,牧宫主那等正道英雄怎会惨遭横祸,落得身首异处?善恶之事看来十分明白,思之实在难解,风宫主是聪明之士,千万莫要被什么天理给蒙蔽了!依奴家说,风宫主与奴家一般是伤心人,若是你我能够作合了,不仅可以共图天下,而且可以拆穿了老天的假面皮,教世人们知晓善恶乃是人定,非天定,你说好么?云郎,你先尝一块人心糖酥。”
风卷云听她如此说来,忍不得心下一凉,道:“我好意劝你,你却固守恶心,看来你已彻身堕入魔道,再不能悔改了!”
红骨娘娘道:“云郎,你再想一想,老天若公,奴家多少年来吃过的人心,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即便云郎你今日将奴家杀了,奴家的命也抵不上那数千个被挖了心的人命,这又有什么公正、正义可讲了?奴家知道你心里必定是明白的,想是你不知如何向碧水宫的人交待,不如咱们先行作合了,再行详加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