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能……”
游任雪捂着鬼气大散的腹部,一个趔趄差点儿一脑袋撞地上。
眼前的游炘念晃晃荡荡,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鬼气不住地往外散,她看着光属星落在游炘念的手里,想要伸手夺回来,游炘念一个大大的撤步,远离她。
“不可能……你为什么,能做到……”游任雪跪倒在地,极度疑惑。
“看来你的确很想知道。”游炘念握着傅渊颐的光属星道,“看在你慷慨为我答疑解惑的份上,我也让你死个明白好了。”
游炘念当然只是一介凡人,活着的时候最多不过是一位体育健将,死后也是一只普通的鬼,就算变作恶鬼也不会是方筑恶婴的对手,她怎么可能入体破魂,将光属星夺了去?!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对手。无论是否有浮鸠之灾在先,这件事毕竟是由游家而起,也是因为我要找到真凶而生,我责无旁贷。既然要来这儿,我不能成为负担。”
所以在来之前,她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帮上点忙。
傅家炼鬼,柳家纵鬼……柳坤仪可以纵流亭和高崎这些鬼,是不是也能纵了自己?
柳坤仪懒洋洋地分了她一眼,随口道:“可以啊。你这种程度的鬼,不用事先调-教就可以直接操纵,无难度。”
游炘念真是感激自己脑洞大开的习惯:“能和流亭一样厉害吗!”
柳坤仪嫌弃道:“怎么可能,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培养出这么六只鬼。”
如果没有流亭的程度,恐怕还会是个累赘。
有没有别的方法呢?
游炘念冥思苦想。
柳坤仪望着她苦恼的模样,平淡道:“据说你想要夺回渊颐的光属星?”
“嗯!”游炘念点头,“那是属于傅小姐的东西,我一定要将它夺回来。”
“现在那颗光属星就在你妹妹游任雪身体里。你觉得你对上她能赢得了?”柳坤仪提醒她,“我说错了,她不是你妹妹,她现在虽有肉身却是危险的方筑恶婴,不用一招就能将你拆个干净。”
“柳小姐你是这样想的,想必方筑恶婴的想法和你相同。”游炘念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柳小姐,你知道最容易导致失败的因素是什么吗?”
柳坤仪缓缓地眨眼。
“那就是,轻敌。”
游炘念知道方筑恶婴绝对不会把她放在眼里,柳坤仪对她施展纵鬼之术,虽实力还不及流亭,但她或许会有机会趁其轻敌给予反击。
游炘念算盘打得好,柳坤仪受她启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上次我徒手撕你魂魄的感觉如何?”柳坤仪突然笑着问道。
她这一提让游炘念禁不住地浑身发冷:“简直生不如死。”
柳坤仪望着她,两人忽然同时陷入了沉默——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要让方筑恶婴也尝尝这滋味吗?”
柳坤仪渡纵鬼之法力入游炘念魂魄之中,和游任雪的对峙以及最后的反击都在游炘念的计划之中。绸带蜘蛛网和徒手寻光属星都是柳坤仪当初困住游炘念的招数。
她纵鬼这么多年,第一次在纵鬼之时觉得自己被反纵。
柳坤仪躺在地上胸口剧痛,心里却生出些欢喜来。
游炘念将光属星抛给了傅渊颐:“傅小姐,我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光属星我替你拿回来了。”
傅渊颐握着光属星,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即便她从未见过,在握住光属星的那一瞬间心中发暖。
这是属于我的——傅渊颐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对她说——这是你的东西,这正是你寻找了许久的圆满。
游任雪单膝跪在地上,不能相信光属星居然被游炘念这样的角色夺走。她怒吼一声,法杖一闪,将游炘念轰飞出去。
游任雪站了起来,腹中的鬼气还在不住地往外倾泻,凌乱的头发在身后飞舞,面庞上浮现一层异样的黑气,正是狂怒之态。
“二十年前我死不了,今天也依旧不会死!”游任雪冲天长吼,恶婴怨气引来狂风,将山间的火烧得更旺!
游任雪站在灼天烈焰之中手持法杖,竟是要将整个番阳暑地摧毁的架势。
游炘念被她这一击撞飞,在空中艰难翻身,停下了动作。
她见游任雪发怒发狂,没想到失去了光属星和大量鬼气,落下个重伤的她还能这般厉害。
接下来该怎么做?游炘念一时也有点慌了。本以为夺去光属星方筑恶婴便会神魂具灭,可她忽略了一点,现在的恶婴不只是有魂魄,它还有肉身,甚至是有心头锁、属于它自己的肉身。肉身相当利于聚合鬼气。
游炘念看着焦红的山头,一心想着如何对付这害死她爸妈,害死自己的恶鬼,没注意到狡猾的青田正拿着阎罗罐从她身后慢慢靠了过来。
青田一向喜欢偷袭,游炘念正全神贯注思考如何克制方筑恶婴,根本没发现他在悄悄靠近!
忽然阎罗罐当头罩下,游炘念猛然发觉身后居然有人!
“哈哈哈!”青田大笑,“这次还不将你收了?!”
游炘念大惊,想要躲闪却已然来不及!眼前一黑,只听“啪”的一声,青田的动作停下了。
一把熟悉的黑伞悬在游炘念的肩头,伞尖击碎了阎罗罐,直接贯穿了罐底,捣碎了青田仅存的右眼,穿脑而出。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能这么精确地找到你的眼睛?”傅渊颐抽回伞,诡异的笑还凝固在青田的脸上,傅渊颐把游炘念揽进怀里,“因为我亲爱的游小姐帮我找回了光属星。你的气数已尽,下地府和你师父道歉去吧。”
青田脑后飘出一流鲜血,无声无息地摔入火海之中。
游炘念惊魂未定,回头望向傅渊颐。
傅渊颐灰蓝色的双眸变得明亮,整个人一扫阴郁,变得灵动鲜活。
“真的……真的能看见了吗?”游炘念激动得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嗯,真的看见了。”傅渊颐环视周围,“我记忆里的天空、白云一点都没变,我都能看见。以及……”她的目光转了回来,落在游炘念的脸庞上,“你。”
游炘念紧紧抱住傅渊颐,眼泪全落入傅渊颐的怀中。
傅渊颐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正要说两句甜言蜜语,却被柳坤仪打断。
“两位,现在不是恩爱的时候。”柳坤仪艰难地站起来,“还有两个没死。”
“两个?”傅渊颐和游炘念一同回头,见大火之中有一圈蓝光慢慢升起,光圈之中正是林泽皛。
林泽皛的千符战衣上满是血迹,她浑身是汗,双眼虚迷,左手一把傅家的杵天棍,右手一把傅家的浑天法杖。
“居然这么顽强。”傅渊颐将游炘念放到一旁,“游小姐,给我一点时间打扫战场。”
“你一个人可以吗?”游炘念见游任雪也从火中走来,和林泽皛对视一眼,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们抛下彼此心结,又连成一条战线。
她们手中有三把傅家最厉害的法器,傅渊颐如何和她们对战?
傅渊颐将伞打开,轻轻在身前旋转,月光色的气流从伞面轻轻弥漫,如烟如雾,竟让心里焦灼的游炘念一下子平静不少。
游炘念望向傅渊颐的侧面,总觉得她无比从容,这从容宁静之间透着深不见底的力量,和她以往认识的傅渊颐不太一样。
这就是五星归位,光属星回归的结果吗?
“放心。”傅渊颐对她笑道,“我还想着和你约会呢。”
游炘念怦然心动,傅渊颐的笑容还在眼前,人却已然攻到林泽皛身边,一伞将她的千符战衣划了一道大口。若不是游任雪关键之时拉了她一把,恐怕她无法躲过傅渊颐这一招,已经身首异处!
傅渊颐攻势凌厉,每一招都打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精确无比!
双方激斗之时,林泽皛大冒冷汗,游任雪焦躁难安,而傅渊颐眼里却如深湖般没有一丝波澜。
她冷静得旁若无人,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杀气,如此,也就更难判断她下一招会从何处攻来,行踪难测!
傅渊颐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才是真正的她,这就是拥有光属星之后完整的她。
“不要和她对招!”林泽皛手臂发麻,拉着杀红眼的游任雪退后,“你想想!我们有傅家法器!硬碰硬不行,但斗法的话她肯定不如你我联手!”
傅渊颐站在原地,轻轻将伞合拢,转了转道:“你们想好要怎么对付我了吗?再不快点决定,可能无法抵过我下一招了。”
游任雪和林泽皛心中恨极。她们计划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眼看一切就要成功了,眼看大仇得报,居然又被逼到这般田地。
为什么?
游炘念不是傅渊颐的浮鸠之灾吗?她不是会害死傅渊颐吗?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了,浮鸠之灾几乎要应验了,为什么……
还不能放弃!
林泽皛握紧手中法器,将最后的法力注入其中。法器不愧是傅家所祭,只需一丁点法力便能唤醒强之十倍甚至百倍之气!
林泽皛大喜,和游任雪一同向傅渊颐狂轰滥炸!
一人一鬼轰出的法力无比猛烈,大地为之颤动,山崩地裂,火星四射!
柳坤仪正重伤难动,一棵着着火的大树向她倒下来,眼看就要将她砸中,忽然一个人影钻进了她和大树之间,单手力撑,将她护了下来!
“姐姐!你没事吧!”竟是重伤未愈的流亭!
趁着流亭撑树之际,高崎一把将柳坤仪抱了出来,流亭身子一软,大喊一声:“喂!姐姐是我救的!”
六鬼将柳坤仪救到安全之地,连带着傅渊颐的妈妈洪斯妧也救了出来。看了眼处于昏迷之中的洪斯妧,柳坤仪拍了拍高崎的肩膀,夸赞道:“做得好。”
高崎谦逊点头,被熏得一脸乌黑的流亭爬了回来:“傅渊颐她妈也是我找到的……”
柳坤仪无心休息,只见一片火海迷烟,根本找不到傅渊颐的身影。
林泽皛和游任雪耗干了最后一丝法力,停下了攻击。
番阳暑地已然被毁为一片废墟,傅渊颐呢?是不是也和这片山头一起消失了?
就在林泽皛和游任雪心下稍宽时,忽然一声从容的声音从烟雾深处响起。
“无解之境。”
林泽皛眼前大亮!
她刚起了要逃跑的念头就被金色圆柱套在其中!她立即从上方逃脱,顷刻间上下同时被封,林泽皛无处可逃!
林泽皛在里狂击,游任雪在外帮忙,却无法撼动无解之境一丝一毫。
“当初觉得傅先生这招甚为好用,依葫芦画瓢了一次,没想到学艺不精,瞬间被破,当时还深受打击。不过现下不同了。”傅渊颐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伞,伞尖划着和圆柱一样的金色轨迹。
“救我!”林泽皛急得双眼冒火,对游任雪大喊。
游任雪完全不理会她,转身就逃!
“居然要逃?”傅渊颐“呼啦”一声将伞飞掷出去,伞在半空张开,旋转着追在游任雪身后。
“当年你欺骗三岁的我,夺我光明二十五年,这笔账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你算个清楚!”傅渊颐双手合十,伞里黑色符纸大动!符纸上的金纹在剧烈颤抖之中凝聚在一起,竟汇成一条巨大的金色凤凰,向游任雪厉啸而去!
游任雪大惊,想要以法杖相挡!金色凤凰呼啸入天,轻而易举地将方筑恶婴吞噬进肚。
“回!”傅渊颐一声呼唤,凤凰归伞,伞拢于手中,落下一枚死玉。
死玉之中正是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的方筑恶婴,游任雪的身体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如同一具空壳。
被困在无解之境中的林泽皛这回彻底害怕起来,傅渊颐望向她:“和你的鬼王做个伴吧。”
她将伞一撑,林泽皛感到心锁碎裂,几缕魂魄被强吸了去,注入方筑恶婴同一块死玉之中。
傅渊颐见死玉里两魂对打,倒是有趣。
柳坤仪站在远处看了方才这一整场,心里堵得慌。
星盘齐整的傅渊颐居然这么厉害……柳坤仪头皮一麻,回想起小时候被她欺负的惨痛记忆。
“结束了……”傅渊颐呼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柳坤仪她们走了过来,问道:“还以为你一点事儿没有,原来也是在强撑。”
傅渊颐虚弱笑道:“被这么强的法力围攻……你来试试?”
柳坤仪“哼”一声。
“不过……为什么我居然没事?法器虽让我精疲力竭,却没真的能杀我。”
柳坤仪思索片刻道:“可能是因为你父亲。”
傅渊颐疑惑。
“傅先生知道傅家法器威力无穷,如果有一日落在傅家仇人之手,那还了得?我猜想他或许在祭法器的过程中注入了唯一免疫之力。那就是傅家的血。只要是傅家人,便不受傅家法器所害,这才救了你一命。”
傅渊颐眨眨眼,望向天空,沉着声音道:“是么……我一直以身体里流着傅家的血为耻,没想到最后却是我最为厌恶的东西救了我的性命。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吗?傅先生……”
正在她们大战得胜松懈时,忽然大地震动,一座巨山般的身影来到她们面前。她们回头一看,居然是左贺!
“我的妈啊……”傅渊颐哭丧道,“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坤仪……看你了。”
“看个鬼,我这都快死了。”柳坤仪也不行了。她看一眼流亭六鬼——太嫩,肯定不是左贺的对手。
左贺举起手中破魂剑,作势要砍。
难道都要死在这儿吗?也太亏了吧!
流亭六鬼想要奋力一斗,却见左贺停下了动作,静止在原地。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只见他腹部一闪,露出画戟之尖。
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鬼气如黑色的蒸汽往天空中扩散。
玉卮抱着昏迷的临邛从鬼气中走出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玉卮!”傅渊颐摸着心口,“吓死我了你!你居然进入到那身体里将临邛救了回来……胆子也太大了。”
玉卮抬头望向她们,傅渊颐却见她模样有些古怪。
“帮我照顾好临邛……”玉卮的魂魄在慢慢消失,变作一缕白雾归天。
“玉卮!”傅渊颐急忙撑起身,想要拉住她,却已经迟了一步。
玉卮不见了,只剩下昏迷的临邛躺在那儿。
“是冥君。”柳坤仪对这手法再熟悉不过,这是冥君亲自动手,将玉卮押回了冥府。
“冥君?”傅渊颐心里猛地一颤,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柳坤仪,“游小姐呢?”
柳坤仪一愣,的确,从刚才开始她就没见着游炘念。
“游小姐!”
傅渊颐不顾脱力的身体,以伞撑地,四下寻找游炘念。
游炘念不见了。
荒野焦黑,天高云淡,哪儿都没有游炘念的影子。
只剩下傅渊颐声嘶力竭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