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嘉快速穿过小院,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她现在脑子很乱,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她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独自理清事实变化带来的纷杂信息和从脑海深处不断升起的无知妄念。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有很多话还没说出口。但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理会这个,反正她会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一时的空虚迷茫,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三年前他出国的消息,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否有权利被告知。但出国留学是大事,至少得提前一年半载申请和准备。在他们相知相处的那段时间,他难道没有义务告诉她这件事?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不小心忽略了?
可是就算没有被告知,她又能怎样呢?她本就不在他的未来计划中。她只是他的阳关大道上本不该出现的一条分岔小路,他一时误入而已,最后回到正轨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她又何德何能,可以影响到他的人生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奇妙的因缘,被死去的因缘再次伤害,不是她该有的待遇。踏上楼梯的那一刻,眼泪淹没了视线。
刘忻槐着急地从后面追了过来:“小斯,你没事吧?”他看到何斯嘉已经站在几级台阶上方,不由自主伸手搭上她的肩。那力道将她微微带转了身体。他被那张满是泪水的侧脸吓了一跳,连忙放开了手。
片刻之后,他站在她的房门外,执着地敲着门:“小斯,你还好吗?你先把门打开。”无奈敲了半天没有反应,他只好放言:“你再不开门,我就撞进去了。”
“三年不见,你变得这么粗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何斯嘉终于把门打开,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两只眼睛红肿。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粗鲁的人,所以我也不会是。”他庆幸道,并不介意她话语中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眼睛有点肿,我帮你敷一下。”他自顾自地闪身进来,走到洗手间打开了热水龙头,然后从毛巾架上取下了何斯嘉自己挂在那里的一条淡绿色脸巾。
何斯嘉本想打开门再把他赶走,没成想被他这套一气呵成的动作整不会了,只好默默无语在沙发上坐下。
刘忻槐走了过来,让她倚靠在沙发背上。她闻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柔软的毛巾被小心地遮盖在眼睛上。
何斯嘉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现在这个姿势也很别扭,但她除了乖乖接受热敷,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至少这样,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甚至可以假装睡着。
但是热烘烘的毛巾的确让她无比松弛,睡意汹涌袭来,无可抵挡。她很快侧转身,偏了偏头,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她走在两边开满油菜花的田间小道上,一只蓝白斑纹的大花蝶吸引着她追赶起来。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过了一大片田野,跑过了很多间农房,她眼里只有头顶上空那只自由蹁跹的花蝶,没注意脚下前方出现了一口方形土粪池。她朝花蝶扑了过去,身体降落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她下意识地张口呼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拽得她生疼。
“小斯,小斯——”她睁开眼,毛巾已经取下,刘忻槐在一旁轻声唤她,见她醒来,便说:“眼睛好些了。你太累了,要不先睡一觉吧?我留下来陪你休息。明天我们再一起去雪山。”
何斯嘉没有理会这个建议。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有些抱歉:“什么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她看了看手机,发现其实才过了十几分钟。李大姐在群里提醒说,还有要去玉龙雪山的美女帅哥们记得一定多带几件衣服,山上会冷。
何斯嘉转达给刘忻槐,便等着他离开。
刘忻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沙发一旁安坐不动,静静看着她。她无奈起身,指了指阁楼:“我要拿几件衣服,你不用去拿吗?”
他站了起来,终于开口,语调克制而低沉:“小斯,我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呢?你是想现在告诉我你留学去了?还去了三年半这么久?你不会还想告诉我你也去了伦敦吧?”何斯嘉讽刺道,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好没来由,“然后呢?这些跟我有关系吗?”三年前的旧伤疤重新被掀开,鲜血直流的样子好难看。她可是死要面子的人。
“你不知道我要去留学的事?!”一个谜团爆炸了,令他措手不及。过去的记忆拼图完好无损地安放在他的大脑里,他很多次拿出来看过。现在突然发现其中的一块拼错了,他在想这样是不是一切都错了,全部都得重新来过?他重新拼接着各个记忆片断,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必须搞清楚。一定有什么是她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一定有哪块拼图被他遗落了。可是眼下并不是提起往事的好时机。
“我在飞机上看到你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刘忻槐想继续解释点什么,但又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废话,一刹那绝望到顶点。
何斯嘉心里发凉。他觉得抱歉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告诉”。她不想接受这样迟到又廉价的道歉。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我们还是,吃好玩好,然后开心地离开这里吧。”她不想跟他再有其他交集。
那么三年前他为什么要赶她走、跟她分手呢?是因为出国吗?还是因为安苏呢?安苏去哪里了?他们分手了?还是离婚了?……这些问题,她可以问吗?她应该问吗?
她已经没有资格,去问出那个对她来说更重要的问题。
李大姐带着大队人马在泸沽湖停留,特意找了另一个司机将四人送到玉龙雪山山脚下。
下午1:00的阳光正好,山脚下的风吹着飒凉飒凉的。陈炜柠提议先把带的厚衣物穿上,以免上山过程中受冻。
上山的索道有三条,分别去往不同高度和方向的景点。司机建议说,只剩半天时间的话,坐小索道去云杉坪和蓝月谷足够了,海拔3500米左右,还可以省去吸氧。四人戴上墨镜,将自己裹严实,全副武装地上了索道车。
小巧的索道车刚好只够坐两个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苗一一没有再坚持跟陈炜柠一起。两男两女分别钻进这深蓝色的小罐子,沿着绳索的轨道投进了大山的怀抱里。
坐着索道上玉龙雪山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体验。何斯嘉张开双臂,享受着这种缓慢飞翔的感觉。
抬头远望,坚韧的铁索直达天际,一直延伸到郁郁葱葱、莽莽苍苍的山林的另一边。山林在她眼底如同绿梢密布的海洋,在澄蓝的天空下美得深刻、肃穆而端庄。
凌驾于这样的美之上,索道车里的旅人们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和呼喊。苍蓝的高空里飘荡着一阵阵“啊啊啊”的叫声,听得何斯嘉和苗一一哈哈大笑。
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清冷,头脑也越发清醒,何斯嘉一下子从山脚的春天穿越到了半山腰的冬天。索道车停在了海拔3540米的云杉坪。四个人下了车,立刻被一个云雾缭绕的雪白世界包围。
4月的天气渐暖,坪上积雪只剩下薄薄一层,四人小心地踩着湿润的栈道前行。越往里走,云雾渐渐消散,一个清新朗润的世外桃源安静地映入眼帘。
这里是山中视野开阔的一块平地,近处玉龙雪山的群峰隐藏在厚厚的云障之中,神秘莫测。草甸上已经萌发绿意,没有一丝白雪的踪迹。山林中人迹罕至,积雪最厚,树木都还披着银装。林中亭子和通往亭子的小路很是幽静,亭中两三个人影伫立,好似也化作这自在山中世界的几尊静物。
坪上旅客不多,行走、拍照都像优雅的慢动作,很怕惊扰了随处吃草的羊群和牛群。马儿仰头嘶鸣,松鼠在林中撒欢儿,枝叶梢头不停传来阵阵清脆婉转的啁啾。天地之间静得可以听见树木的呼吸,感受到白雪的沉默。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陈炜柠鼓捣着自己的佳能微单,给苗一一录了段vlog。刘忻槐拿出手机四下里拍了几张风景照,一转头看见他俩正凑一块儿欣赏。他迟疑了一下,赶忙也凑到何斯嘉面前:“你需不需要拍照?我帮你。”
何斯嘉没好气地拒绝:“不用了,谢谢,我怕我在你面前笑不出来。”
“没事。在这么美的景色面前,你安静就好。”他紧紧跟在她后面,准备找机会再拍。
“什么?什么叫‘我安静就好’?你是想拍美景还是拍人?”何斯嘉狠狠在心里嘀咕,并没有说出口。既然决定要少打交道,还是少说话为妙。
“快看啊,玉龙雪山!”大家都抬起头。
刚刚还隐藏在彤云背后的玉龙雪山露出了真容。几座黑褐的山头威仪满满地高耸在山林后面,山上布满厚重冰雪,供旅客徒步上山的栈道若隐若现挂在山间。
站在云杉坪仰望玉龙雪山,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它的纯净圣洁。大山的面孔与云杉坪的天空互相呼应,仿佛这个人间仙境正是为了守护它而存在。
何斯嘉走到草甸之上,久久没有平息心中的震撼。
一行年轻的游客走了过来,身上都穿着从甘海子的游客服务中心租来的羽绒服,手上拍着照。
为首的导游姑娘轻声讲解:“从近处看玉龙雪山,会让人觉得既庄严又亲切。它是纳西族人的神山,关于它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叫‘一米阳光’。相传古时候有一对相爱的纳西族青年,女子叫开美久命金,男子叫朱补羽勒盘。朱补羽勒盘的父母极力反对这对恋人的婚事,开美久命金无奈只能以死对抗。朱补羽勒盘逃脱父母的控制,却没来得及救下自己的恋人。他悲痛欲绝地抱着死去的开美久命金投入熊熊烈火,以身殉情。
“其实开美久命金就是纳西神话传说中的风神。她因为感念自己在人间的遭遇,就在玉龙雪山上为尘世的恋人们打造了一个天堂般的国度,叫做‘玉龙第三国’。殉情的恋人们死后都会来到这里,过上衣食无忧、容颜永驻、自由自在的生活。
“受到玉龙第三国的引诱,纳西族青年男女自此有了殉情的传统。就是如果相恋遭到家人反对,他们就会双双到玉龙雪山殉情,殉情之时全族人民都来送行。据传,曾经有十二对情侣,他们在玉龙雪山上一个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双双上吊殉情。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不是真实,今天我们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就是民间开始慢慢流传一种说法,在秋分时节,真神会在玉龙雪山顶上撒下万丈阳光,照耀着俗世的人们,为他们带来幸福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风神就出来捣乱,一到秋分,她刮来乌云,遮盖天空,让阳光根本撒不下来。风神的女儿很同情人们,偷偷地把那天的阳光剪下一米,撒在雪山山洞里。这样一来,还是有人可以得到一米阳光的照耀,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这就是‘一米阳光’的由来。”
游客们已经走远,何斯嘉静静立在草甸之上,不远处是安然悠闲的羊儿、马儿们在一片枯黄中嚼着新草。她痴痴地望着近前的玉龙雪山,似乎陷入了沉思。冷风吹刮着她的碎发,她一动不动。它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忻槐后退几步,用手机拍下了这难得的一幕,然后将它设置成了朋友圈的封面。
从云杉坪坐索道下山的途中,何斯嘉埋怨苗一一在山上躲得太快,连照片都没帮她拍。
苗一一毫无愧色地反驳:“拍照这种事还用得着我?你那不跟着个摄影师吗。我看他可没少拍。”她转了几张照片给何斯嘉:“风景照我发给你,你本人的自己问他要呗。”
何斯嘉接收完照片不依不饶:“你跟炜柠是怎么回事?坦白从宽哪。”
苗一一正色道:“小斯,还没到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斯嘉领会:“明白了。我等着。”
下了索道,四个人走路去了蓝月谷,赶在太阳落山的前一个小时,看到了在阳光照射下纯净透蓝如宝石般闪耀的蓝月谷湖水,纷纷感叹造化的神奇。
这天晚上,何斯嘉睡了个好觉,连半夜里泸沽湖的旅客们回来客栈好一阵闹腾都没将她吵醒。
临睡前,刘忻槐发微信求链接,还发了几张云杉坪的照片给她,都是她独自看风景的特写,只有一张是她在草甸上看雪山的全景。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微微有些愣神,不得不承认拍照技术还是不错的,便给刘忻槐回了链接和一句“谢谢”。她把这些照片和白天苗一一发给她的风景照一齐发到了“7-201”的群里,然后很快安心地睡着了。
时间不早了,何斯嘉的美照硬是把“7-201”的姐妹们炸了个头脑清醒、睡意全无——
朱洁泠最先发现问题:“快来快来,集美你们看看老二这是怎么了?”
两分钟后,杜茹茹跑了出来:“哇塞,老二你这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给你拍照这人神了。”
罗书蕾几乎同时冒泡:“全是特写,一个人拍的?!是谁?这个角度绝对有情况。”
……
最后她们得出一致结论:她们家老二有艳遇了。
三人异口同声:“老实交代!”
等了很久之后,杜茹茹拍板:“睡着了吧?白天太累了。明天老实儿地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