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上午,S大南门附近的市场里,何斯嘉逛得很嗨。这个熟悉的市场,她过去四年里不知逛过多少回了,她们7-201的姑娘们没少在这里买东西。这次回国后,她还是第一次来。
苗一一在一旁唠叨个没完。下周一她和陈炜柠就要去西四环医院实习了,她各种哀嚎:“哎,我以后就要离开我的美好生活了。我也要离开你了,呜呜。小斯,我会想你的。”
“更美好的生活在后头等着你呢。”何斯嘉摸了摸凑到跟前的这张精致的倩脸,不理会她的表演:“你身边还有炜柠陪着,根本不用我担心。”
两个人先逛的是日用品区,买了一套炒锅、一套面锅,菜刀砧板,抹布,百洁布,洗洁精,洗衣液,还有碗筷碟盘一大堆。
苗一一一看,东西还没买全,就这些都拎不动了,马上打电话叫陈炜柠过来帮忙。
她们又转到旁边生鲜区买了水果、青菜、牛奶、鸡蛋、面条,油盐酱醋,还有啤酒、白酒、果酒、橙汁等,还挑了两盆栀子花和三盆绿萝。
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些东西拎到市场门口。陈炜柠打了个车,直接停在旁边,把她们和东西全部载走。
下午何斯嘉只有四个来访者,结束得比平时更早一些。走出心理诊室的门,她收到一条短信,伦敦的行李到了。
她打给陈炜柠和苗一一,两个人火速过来帮她取了行李。三个人借了超市的小推车,把三个大箱子推回公寓去。一路上,她自嘲好命:“我真是好福气,你们马上都要走了,我的重活都攒到这一天,让你们帮我干完了再走。”
陈炜柠眨了眨眼睛:“这些体力活本来就不是你们女生干的。等我俩走了,还会有别人来帮忙的。”
何斯嘉指着他,不知该谢谢还是辩解。苗一一赶紧转移话题:“小斯你的申请材料准备好了吗?”
“该盖的章都盖好了,马上可以提交了。”从伦敦回国前,何斯嘉申请了留学读博,只是有一些申请资料需要回来完善。
这天晚上,她请苗一一和陈炜柠吃完饭,回到公寓时已经八点多了。她推开门,发现客厅墙上添了一面钟,滴滴答答的声音甚是好听。
怎么回事?她眼皮一跳,快步走进主卧室。床已经铺好,是干净整洁的月白灰格四件套。各个柜子都整整齐齐摆满了东西。
她发微信给室友:“你搬过来住了?”
“大龄儿童”:“今天下班刚好有时间,就把宿舍的东西搬一点过去。我下个星期过去住。”
何斯嘉看着阳台上自己晾的内衣内裤,松了一口气。末了她觉得还是要调整心态,毕竟以后都住一起,这种状况免不了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算了,出来混么,脸皮该厚就得厚。只要大家都脸皮厚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走进次卧,发现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床上被子歪歪扭扭地叠得很随意,床单也没整那么平。地上还摆着三箱子东西。书桌上电脑开着盖,书柜里的书也是她图快随意塞进去的,高低不平乱得很。这样看起来,她的室友比她更像个女生。
嗯?等等。书桌边多了个翻盖垃圾桶,跟主卧室和客厅的一模一样。她踩了一脚,发现里面竟然连垃圾袋都套好了。
何斯嘉突然斗志满满,决心要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怎么遭也不能让室友笑话。
她把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通通摆放到房间里合适的位置,又把书柜和衣柜重新分类归置了一下。
上午买的东西还原样堆在厨房台面上,她很快把橱柜、冰箱填满,厨具摆上灶台,拎着洗衣液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亮堂了许多,镜子柜、洗手池和下面的柜门、旁边的毛巾架明显是被重新擦了一遍。毛巾架上挂了两条她没见过的新毛巾。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柜里也摆上了室友的洗漱用具。她打开洗手池下面的储物柜,把洗手液放了进去。
最后只剩下这几盆花。栀子一盆放在次卧书柜的第三层架子上,一盆放在客厅茶几上。绿萝放了一盆到主卧的梳妆台上,另两盆搁在阳台的栏杆边。她寻思着,改天要找个简易的花架子把它们固定在栏杆的上方。
忙完这些已经快到半夜。何斯嘉看着收拾一新的屋子,一切都恰如其分,温馨别致更胜从前。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正准备睡觉,床单上躺着一张圣诞贺卡,是从刚寄回来的箱子里找到的。上面写着:“A smooth tongue makes you feel unhappy.”(“巧舌如簧,无福消受。”)
她从书柜上最顺手的位置拿下来一本书,随手把贺卡夹进了《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本书里。
他今天没来见她。她倚着床头翻着书,才看了几页就迷迷糊糊地倒在被子里睡着了。
周六是何斯嘉的大日子。她一觉睡到自然醒,早上9点多才睁开眼。室友7点多给她发了条微信:“下雨了,风有点大,记得收衣服。”
她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还在下雨。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过,红绿黑白的几朵伞花缓缓流动。
阳台上晾着的几件衣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跑过去取下来,发现淋湿了一点,只能挂到浴室里再晾会儿了。
早饭她给自己煮了碗面,虽然手忙脚乱,也算是熟了,味道还不错。收拾完厨房都快11点了,她带上给杜茹茹她们的礼物,打了个车到了世贸天阶。
吃饭的地方在南街附近二楼的一家西餐厅,研二的时候她们一起来过,东西好吃,比较安静,就是略贵了点。她们几个平时难得聚到一起,见了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之前去过几个闹哄哄的饭馆,面对面坐着连说话都听不清楚。
何斯嘉进门收了伞,门内的一个服务员迎面递了个塑料袋给她。她把雨伞套好,往卡座走去。罗书蕾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她过来,高兴得跳起来,两个人抱到一起:“呜呜,老二,真的太想你了。”“老四,我也是好想你啊。”
两个人在高背的真皮沙发椅落座说话,邻桌几乎听不到声音。
“你竟然第一个到,今天不用加班?”何斯嘉打量着罗书蕾。她自从研三下学期到《JN时报》实习,经常要赶场出镜,有时要自己录像摄影,就把金丝眼镜摘了,戴隐形眼镜上班,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以前那个温婉细致的女孩,现在是一副风风火火的干练模样,只不过一听她说话,就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软萌糯乎性子。
“就是事情太多了,今天特意跟我师傅报备了一天假期,我当然要早点来占个好位子。”罗书蕾选的是个靠窗的地方,隔着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整个细雨蒙蒙的南街。
“这地儿的确选得不错。”何斯嘉赞道。开阔的视野总是让人更加放松,更加容易打开心扉。
“书蕾,小斯——”几米外走来一个长发及腰、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一身淡雅的风衣很是休闲,露出里面的工装裙得体大方,身段也是曼妙婀娜。
何斯嘉看到杜茹茹,一脸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了她。
两个人拉着手走回卡位。罗书蕾又给了杜茹茹一个拥抱。除了何斯嘉是整整一年没见了,其他三个人年前年后聚过两次。这几年她们是看着杜茹茹一点一点长大的,每次聚会看到她又变了样子,都是一脸欣慰。
“老大你今天也忒酷了点。”杜茹茹刚一坐下,罗书蕾就打趣她。
杜茹茹赶紧摘下墨镜:“你们看我这黑眼圈,还有这斑——”
两个人吓了一跳。杜茹茹素白如梅的脸上没有化妆,除了几处淡淡的灰斑,就数两个深重的眼圈最突出了。
“你又熬夜了?”何斯嘉很是担心,“写稿不能调整一下时间吗?这样下去你迟早熬坏。”
“知道了,我已经尽量在调了。昨天这个稿子的确是临时急稿,一时没刹住,写到早晨3点。”杜茹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有的时候的确也是没有办法。
“哎,干哪行都不容易啊。”罗书蕾深有感触,“咱们就差老三了。”
“嗯,她在外面走廊打电话,好像是单位的事。”杜茹茹刚上楼就看见了朱洁泠。她略为严肃地讲着电话,看见杜茹茹就挥了挥手让她先进去。
说话间,朱洁泠已经朝她们走过来,纤纤玉立,袅袅娉婷:“太好了,你们都在了。”她放下挎包,张开胳膊:“来,何小斯,让我沾沾你的仙气儿。”
何斯嘉抱住她,笑道:“哪来的仙气,别搞得跟我下凡似的。”
“英吉利那大老远的,可不就跟天堂似的。”朱洁泠松开手,看了看何斯嘉清丽的脸,“老大把头发留长了,你倒是又剪短了。”
“没时间打理,留了快一年短的了,现在又长长了。”到伦敦之后的第二个月,何斯嘉发现自己每天完全没有时间洗头吹头,就利索地剪了个短发。
两个人都坐下来。7-201的姑娘们总算聚齐了,四个人边说话边点菜。
“老三你的面试结果出了吗?”罗书蕾朝远处的服务员挥手。
“刚接到那边的电话,通知我体检。”朱洁泠语气平静的时候,就代表她挺高兴了。
“太好了,那我们今天得喝一杯。”何斯嘉张罗起来,翻到菜单后面的酒水页。
服务员刚好走过来,介绍说这家的鸡尾酒是特色。但是考虑到等下要分别回家,姑娘们只点了四罐啤酒。
等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杜茹茹捏了捏朱洁泠的手:“真为你高兴。就是你又得回去了。”
罗书蕾也是喜忧参半:“哎,大家都上了班,以后我们能聚的更少了。”
朱洁泠见不得她们伤感,她自己早已经想通:“没事,反正我们以后都是到处跑,来北京的机会多得是。”她转移了话题,对何斯嘉说:“何小斯你这趟去丽江玩得怎么样?你那个艳遇后来怎样了?”
“是啊是啊,那个渣男回来跟你还有联系吗?”罗书蕾有些心直口快地问道。
何斯嘉沉默了。杜茹茹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罗书蕾一脚,朱洁泠也看着她。
罗书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回:“啊——呸,我嘴欠,我是说,那个男的。”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何斯嘉。这几年,她们都看着她放不下过去那个人,虽然为她不值,更多的还是心疼和担忧。
何斯嘉半是释然半是平静:“没事。其实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问大家:“你们知道他跟我分手以后干嘛去了吗?”
“干嘛去了?”三个人异口同声。
“他出国留学去了。”何斯嘉恨恨不已。
“啊?”“什么——”“为什么?”
往事并不久远,何斯嘉一一细述。直到服务员上齐了餐,她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好了,我说完了。”
姐妹们一时无语。罗书蕾劝道:“你俩太可惜了。你不考虑考虑原谅他?”
朱洁泠十分意外:“老四你今天转性了?你以前不总说,顺其自然最好吗?”
沉默许久的杜茹茹,突然力挺罗书蕾:“可是有时候缘分并不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人坚持和强求,又哪来的修成正果?”
朱洁泠喝了一口:“嗯,老大你说的这个我同意。”但她对刘忻槐很有信心,“你看老二他们两个现在这样,还怕缘分会落空?”
罗书蕾点点头:“人心都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给你机会,你爱我一点,我就喜欢你一点,两个人面对彼此,大家都各往前走一步,才能越来越近。小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错过,也不要再难过。”
何斯嘉笑了:“大记者的口才见长啊。好的,我听进去了。”她举杯道:“这事不提了。该你们了。”
大家一齐喝了两口,面面相觑。
朱洁泠:“老四,你那个m大的学弟还黏着你吗?”
罗书蕾:“唔?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我太忙了,很少待在学校。再说了,我也不打算谈恋爱。”
何斯嘉:“听明白了,学弟不是你的菜。”她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深觉她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杜茹茹:“老三给小斯介绍一下你男朋友。”
何斯嘉十分惊喜:“朱洁泠你终于有人了?!能被你看上,得是个啥人?”
朱洁泠淡淡地不掩笑意:“是有那么个人。过年回家相亲认识的,一个单位的。”
杜茹茹几个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你要考回家!”
朱洁泠却问杜茹茹:“老大你如今一切都好,就是缺个照顾你的人。你身边就没有机会?”
杜茹茹哈哈一笑:“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谈什么恋爱?我有工作就够了,可以自给自足。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和依靠啊。”
何斯嘉拍着桌子:“说得好,不愧是老大。来,为了我们的工作,干一杯,也希望洁泠接下来顺顺利利。”她低头把酒全喝完。
“我们都要顺顺利利的。”“也为了爱情。”“为了友情。”四个人都干了手中的酒。
姑娘们是这个西餐厅里最后一桌离开的客人。
杜茹茹回到出租屋里,把何斯嘉送的每人一份的云腿月饼、牦牛肉干和马勺放下,突然很想放个假去旅游。她想起今天忘了问她室友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就在群里问起:“小斯你见到你的室友了吗?人没有问题吧?”
何斯嘉:“还没呢。感觉应该没事吧。”
朱洁泠:“你俩这,听起来像是一起过日子似的?”
罗书蕾:“人家要是不错,没准儿也是个缘分?”
何斯嘉的确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室友十分好奇,但完全不是她们想的那个方向:“……停止你们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吧。”
她刚回到家,打开了廖导发来的邮件。是高校教师培训的项目,廖导把讲课的主题发给了她,她看到题目,立时心中有数。
但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两个问题,貌似这两个问题她只能找一个人解答。于是她主动拨通了那个三年多没有动过的号码。
挂了电话,她把常纾勤的微信名片转给了罗书蕾,又给杜茹茹发了一行字:“Alvin下个月会回北京。”
如此,她终于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连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