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理诊室的门,何斯嘉的脚步疲惫而慵懒。左右隔壁诊室的褚晗光和张老师还在咨询中。她穿过寂静闲适的走廊,来到前厅接待处。
前台负责接待的学生助理小欧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何老师下班了?今天辛苦了!”
她还不是什么老师,但早已经习惯他们的统一称呼,觉得再多解释也无所谓了,每次都是这样笑笑:“是啊!你也辛苦了。明天见。”
她今天意外地顺利,结束了三个来访者的咨询,尽管如此,也耗到了6点左右。
心理咨询中心的电梯一向干净得一尘不染,电梯墙壁上贴着心理咨询的海报,其中就有廖导的身影。她再次查看着海报上那些熟悉的脸,在心里默念他们的名字。“叮”地一声,一楼到了。
大堂里有五六个人影往来,刚刚亮起不久的灯,笼起一层夜幕的轻纱。
值班室的张大爷从小窗里探出头来:“小何下班了。喏——”他抬了抬手,冲大堂另一端的皮沙发指去。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低垂着熟悉的眉眼,看着面前低矮的黑色玻璃茶几。他背着包,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宽口牛皮纸袋,幽幽散发着花香。他从花香里略一抬头,望见不远处的何斯嘉正好看过来,俊美的脸立刻洋溢起温润的笑意。
“谢谢大爷!”何斯嘉朝他走过去。他已经把牛皮纸袋抱在手上,站起身,迎着她跑过来。
他把她抱了个满怀。不甚明朗的灯光里,他们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便十指轻扣,并肩走出了朝北的楼门。
四月末的黄昏,暗灰的云在湛蓝的天空里散落各种形状,落日的余晖给每一个形状镶上金边,又从松散镂空的云堆里射出金色的光芒。天地之间暗影重重,远近的楼宇和树木都被赋予安静的气质,肃穆无声,倚风而立。
两个人绕过心理咨询中心的大楼,往S大南门走去。出了南门,她左手挽着他的的胳膊,右手甩着包,随意依偎在他身上,闻着牛皮纸袋里那一大束栀子散发的清香。洁白无瑕的花朵映衬着她晶莹清丽的脸,和着云影夕照一起,落入他温暖的眼眸,他的心里柔软满足得一塌糊涂。
他们穿过落日融融的街巷和暮色四合的广场,打开了念德公寓1203的门,他的眼里只剩下娇娆妩媚的女孩。牛皮纸袋、背包和手提包依次被安放在门内新添置的换鞋凳上,房门合上的刹那,他拖着她的手欺身上前,把她禁锢在身体和墙壁的方寸之间,偏头吻了下去。
绵密深长的吻落在她唇上,一圈又一圈之后,转移到脖子。她痒得“咯咯”地发笑,他只好停下来,可怜又愤怒地望着女孩有如星星般闪耀的眼睛。她仍旧笑着叹了口气,讨好似的伸手抚了抚他微皱的额头。
刘忻槐顺势低下头,看到她微肿的红唇上一片潋滟水光,抬手触去,却触了个空。
她闪身想要逃走的时候,他双手揽住了她纤瘦的腰,温柔有序地重新攻陷她的双唇,夺取她的呼吸。他毫不松懈,自然又流利地履行着诺言,直到两个人一齐气喘吁吁、脸色滚烫,他才终于停下来。
“还跑吗?”他呼着气,低眉看着怀里满脸通红的人,气哄哄地轻声问道。
“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她委屈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然后眨了眨眼睛,自认作死地问道,“不过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少了点情趣?”
刘忻槐豁然满足地仰头大笑:“哇哦,何小斯,我太小看你了。来,宝贝,你喜欢什么样的情趣——”
她抬头咬住了他,舌尖在他下唇的一侧舔了舔,两排牙齿狠狠地印在那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松开牙齿,看着他痛得眉眼皱成一团,嗷嗷地叫出一声,那副可怜样不像是装的。她用手指擦了擦他下嘴唇的血,消气似的满意地嘟囔着:“我喜欢——吸血鬼的情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不松手,任由她发泄着,慢慢地直到感觉她完全放松了心里那根弦,他才放开她。
进了屋,刘忻槐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花瓶,去洗手间的水池接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破了的嘴唇,有些匪夷所思。刚才他明显感觉到了她在生气,而且是生他的气。可是他没想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他擅自在快递单上写了“刘太太”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床头柜里的东西?
何斯嘉换了身家居服走出次卧室时,刘忻槐正在客厅里收拾那一大束栀子花,见她出来,笑着问道:“饿了吗?我马上做饭。”
餐桌上散乱一堆,他挨个儿修剪每一枝栀子,把它们放入盛水的瓶中。何斯嘉打量着雪白的素瓷花瓶,一边加入进来,一边赞道:“花瓶好漂亮,是你的品位。”
“花也很好看,是你喜欢的。”他捡起最后一枝,连剪刀一起递到何斯嘉手里,从背后抱住她。两个人手把手地剪完最后一枝插上,看着栀子与花瓶互相映衬,赏心悦目,他不禁赞道:“好不好看?这才是我的品位。”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一眼:“嗯?”
他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才是我的品位。”
她更不解了:“所以我是花瓶?还是花?”
“花和花瓶是绝配,咱俩是绝配。”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它是它的品位,你是我的品位。”
“喔噢,这又是表白?”她即刻提高了警觉性,不知道他又想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请笑纳。”他松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收拾这里,我做饭了。”
晚饭开吃之前,刘忻槐把防狼喷雾挂在何斯嘉的钥匙扣上,又跟她普及了用法,随口问她:“工作的事还顺利吗?”
“挺好的,小程序再有两天就沟通完了,以后陆续还会有一些问题,都能搞定。”她站到桌旁,惊喜地看着他不到四十分钟就做出来的两荤一素:“哇,今天有土豆丝。看着就很好吃。”
“一会儿我们把这个贴上。”刘忻槐把房号贴放到茶几上,盛了饭递给何斯嘉,两个人坐下开始吃饭。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下周是不是有个高校教师培训项目?”他知道秦老师为什么在朋友圈评论说觉得他女朋友眼熟了。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她正沉浸在美味的饭菜里,恍然悟到,“不会是在G大吧?”
“你没收到通知?”他无语了,她向来也不是这么迷糊的人。
“哦,应该是收到了,还没来得及看。”她打开手机,看到三分钟前培训老师群里刚刚发布的培训通知。
“你不会要来参加吧?你又不是心理系的。”何斯嘉诧异。
“我为什么不去?可以坐在台下听你讲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忻槐笑意盈盈,“其实我是想要正大光明地看我女朋友工作,这样我也可以多了解一下你们专业。”他又夹了些土豆丝到她碗里,“主要是多了解一下你。”
“你还不了解我?”何斯嘉调侃地看了他一眼。
刘忻槐说实话:“好吧。我们院除了我,还有四个老师也会参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绍你了。”
“哦。”何斯嘉明白,他这是在给她打预防针了。
刘忻槐见她边吃边点头,已然默许,开心地低头笑了。
何斯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钱包呢?”
“哪个钱包?”他边吃边问,有些奇怪。
“以前那个。”她仍旧是淡淡的。
“很久没用了,应该是留在原来的宿舍了。”他随口答道,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
“今天翻你抽屉,我看见了。”她陈述事实,看着他的反应。
刘忻槐心里一惊,放下碗就去主卧室。书桌抽屉里的确躺着个旧钱包。他拿到餐桌上来问:“你说的是这个?”这是安苏送他的钱包。可他并没有说过,她怎么知道的呢?他突然明白她刚才为什么生气了。
他的确不该留着这个,于是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钱包在,就是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一拿而已。你别多心……”
何斯嘉也马上明白了,脸色一变:“所以,这是安苏送你的?”
他听出来是自己暴露了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看着何斯嘉打开钱包,熟练地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扒拉出一张小小的照片。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他和安苏学生时代的一张合照。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他怎么会忘了它的存在呢?
他六神无主,慌了起来。何斯嘉沉着煞白的脸,没有说话。
他急切地矢口否认:“不是,我早都不记得有钱包和照片这回事儿了。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
何斯嘉冷冷地提醒他:“三年半前我们在一起时,你还用着这钱包呢。”
“我那只是习惯性地用着顺手吧,有没有钱包和钱包是谁送的,从老早之前起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刘忻槐诚惶诚恐地解释着。
何斯嘉见他说得诚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刘忻槐却回过神来,自己笑了。他得意地看着面带怒色的女朋友:“你吃醋了?那你当时怎么不问我呢?你当时就跟我闹一场该多好啊,说不定我们后来就不用分手了。”
“是啊,说不定我们当时就分了,分得更早更彻底。”何斯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刘忻槐手上的筷子一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闷头笑得很开心,这可是何斯嘉第一次为他吃醋。
“现在怎么处理?”何斯嘉打断他那股得意劲儿,淡淡地问道。
“扔掉。”他当着她的面,把照片撕碎,连着空钱包一起,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
“还有呢?”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看着他。
刘忻槐就知道自己横竖是逃不掉的,干脆继续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儿。因为我的疏忽,害你担心了。以后我们都要坦诚相待,对彼此不再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听到这一声称呼,何斯嘉瞬间红了脸。她觉得自己真是不够了解她的男朋友了。他如今可以脸皮厚到这个程度,情话张口就来,每次吵架闹别扭都以退为进,转败为胜。
好在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在心里叹一口气,恨恨地小声吐出几个字:“等你过生日,我送你个新的。”
“哇哦,生日礼物吗?”刘忻槐顿时满是期待,转念一想又开始提议,“可以把钱包换成别的吗?”
“那你想要什么?”她认真地看着他。她也觉得自己继续送钱包好像不太合适。
“我要是说‘我还没想好’,是不是显得谦虚礼貌一点?”他继续吃着,语气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可我不想这么说。我想要你啊。但你不是一个礼物。你是我的全部。”
何斯嘉正准备伸手去拿水杯,听到这话惊着了,愣是把手缩了回来:“你对你喜欢过的女孩,都是这样说的吗?”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头萦绕着一种深深的错乱感。这还只是两个人和好后的第三天,她却感觉自己刚刚谈了一段长达四年、被情话、拥抱和亲吻密集轰炸的恋爱。他这三天里的一言一行,美其名曰弥补失去的时间,其实藏着他内心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会计较,忍不住会吃醋。
刘忻槐笑着拿过水杯,拧开递给她:“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他转而郑重地说道:“你是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女朋友。我只对你说过这些话。这是我早就该说的。”
何斯嘉心软极了,不由自主地伸手铺开他凝重深锁的眉头,决定把他从愧疚和自我怀疑中打捞出来。她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买的?”
“什么?”刘忻槐一愣。
“床头柜里的东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模模糊糊地说着。
刘忻槐不自然地弯起嘴角,眉头突突地跳着,不好意思地答道:“上次买牛奶的时候。”
“哦。”这个时机倒是刚刚好。下一秒钟,何斯嘉感觉整个餐桌前的气氛都冻结了似的,尴了个尬。
刘忻槐很快克服了尴尬,抓住机会,主动问道:“要不要换个牌子?”
“不用。”何斯嘉差点呛了口水,艰难着吐出两个字。
“你没事吧?”他拍着她的背,见她平静无事,继续说道,“我没用过,不懂。你喜欢哪种直接告诉我。”
“我也没用过。”何斯嘉压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不让它们翻滚上来。她知道,他是在跟她交底了。她也得诚实才行。
刘忻槐惊讶地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立刻又忍不住欣喜地耸了耸眉头,脱口而出:“所以,我什么时候能用上?”
“你刚刚是在试探我?”何斯嘉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带了节奏,气恼地问道。
“冤枉啊,是你自己说要送我生日礼物的。”他给自己找了块现成的安全跳板。
“生日礼物是吧?钱包。”她不容分说地决定了。
“你刚刚还答应我可以送别的。不许耍赖。”刘忻槐委屈又坚决地抗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沙发走去。
何斯嘉人悬在半空中,一时挣脱不得,吓得“呜呜”叫了几声。她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赶忙认怂:“我答应我答应。”
刘忻槐把她放到沙发上,直接扑倒。
“呜呜,不是今天。我今天,不太方便。”她小声吱咛着,通红的脸上是一片醉色,清亮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刘忻槐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鼻息,得意地敛去狡诈的笑意,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答应就好。”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这张脸。
“你觉得呢?!”他看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仍旧不忘小心翼翼地试探,“小斯,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进度太快了?”
“还……好吧。”她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他身上沾染的花香绕了进去,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意思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看,我早说了,我们就是绝配。”他毫不掩饰地得意起来,放纵他的嘴角咧成一弯月牙。
何斯嘉看着他雪白整齐的牙齿发蒙。她感觉自己又被套路了,还签下了不平等的卖身条约。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有收获的,毕竟这“卖身”是等价交换。
过去的三年半,他们对感情心灰意冷。兜兜转转,两个人重逢又复合,她想纵容他放肆去爱,也想纵容自己随心所欲地选择一次。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但他们确定是相爱的。他是照亮她茫茫人生荒野的一道火光,她想跟随它走下去,不论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还是飞跃江河湖海、风雨蓝天,直到时间无涯的尽处。她不想再无谓地辜负彼此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