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初夏的南风愈来愈猛,嗖嗖地拍打着窗棱和栏杆。“咔啦”一声,阳台上的一只衣架摇摇晃晃地掉落在瓷砖地板。
何斯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吵醒的。也许是听到了电饭煲清越的提示音,也许是闻到了书桌上的栀子清甜的香气,又或许是被突然猛烈的穿堂风吹得有些凉了。
清醒的意识安然浮现在脑海时,她睁开了眼睛。面前是另一双明澈的眼眸,正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的脸。
她火速闭上眼睛,暗叫不好。眼下这状况,她正赤身裸体地躺在他床上,满身汗渍、头发凌乱地从他的枕头上醒来。她很想假装自己还没睡醒,至少不能在他面前醒来。
“呵哈——”清泉般的笑声从他的唇齿间流出,“宝贝,别装了。”
她认命地睁开眼。面前的人一只手肘撑在枕头上,手掌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她强自镇定,面红耳热。他大半个紧致诱人的上身露在被子外面,很难不让人想起刚刚发生的事。
“一个多小时?快九点了。”他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看,又把它塞回枕头底下。见她眼波流转,面露羞色,耳朵也是红的,他掀了掀被子,轻言细语地凑过去,贴身抱住她:“你这个样子,是又要撩拨我吗?”
他动情地吻上怀中素洁的肩,秀雅的锁骨,一路往下。她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酥软地原地融化,心里却怀疑:这是要再来一遍的节奏吗?
这无限暧昧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咕噜”一声破坏殆尽。何斯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她尴尬地失笑,抱住他的头,不好意思了:“我刚才听粥煮好了。闻着好香啊。”
刘忻槐埋头停留在胸前,吃吃地笑着:“宝贝,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把你吃掉了。”
何斯嘉醒悟似的推开手里的脑袋,扯过被子闷头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她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刘忻槐轻轻拉了拉被子,脸上情愫未消,语调温煦如光:“你去洗个澡。我热一下香肠,等你吃饭。”
他翻身下床,慢条斯理地穿好深灰色睡袍,走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何斯嘉穿着刘忻槐为她准备的月白色同款睡袍,走出了洗漱间。
“先吃饭还是先吹头发?”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迎向她。
“我好饿啊,可是头发滴水好麻烦,地板都弄湿了。”她眉心蹙了蹙,无力地靠向他身上,头发残留的水分簌簌洒落在睡袍上。
洗漱间的毛巾架上挂着干发帽。刘忻槐没问她为什么不用。他大概是知道,她不想在他面前把头发卷成一团,塞到一个帽子里,顶到头上。
但他想到一个办法:“等一下啊。”
他拿着干发帽和皮筋出来,把她湿漉漉的头发下半部分装进帽子,用皮筋扎紧了帽子开口处:“大功告成。”
何斯嘉嘻嘻笑着点赞:“刘老师,你可真贤惠。”
两个人一起到厨房盛粥。刘忻槐站身后抱住她,手把着手拿起勺子:“这粥怎么煮了这么久?”
“嗯?不应该要煮这么久吗?我是按的‘粥’这一档啊。”她仔细看了看电饭煲的功能面板,眼底带着一丝诧异,很是不解,“好像煮得时间是长了点。”
“‘粥’这一档大概要煮两个小时,‘稀饭’这一档半小时就可以了。”他笼住她青葱纤秀的手指,伸起食指,摁开了盖子,“但是煮得时间长,更细更好吃。”
“哦。”她很配合地用两个人的手拿起了碗,盛了一碗又一碗。
吃完饭,刘忻槐去厨房洗碗,何斯嘉把他拎回来的小皮箱打开收拾一下。箱子里一股栀子香水的气味。她的那支小巧的Kai躺在衣服和资料袋中间,甚是抢眼。
她蹲在客厅地板,举起来晃了晃,发现它只剩一个底了。难怪这几天找不到它,她明明记得才用了一半,应该不至于把它扔掉的。
“刘老师,这你不解释一下吗?”她探头趴在厨房门框上,把香水瓶子递在空中给他看,一本正经,“以后就叫你‘偷香水的小贼’。”
他神色一僵,擦了擦手扑过来:“还给我。”
何斯嘉飞快地将它藏到身后,理直气壮:“不给。这是我的那瓶是不是?”
他揽住纤腰入怀,一手摸了摸她快要干了的头发,把干发帽取下来捏在手里:“嘘——你要解释是吧?这是我女朋友的味道。我带它出了个差而已。”
她正要嘲笑几句,他下巴凑近倚在她肩上,咬住了面前可爱的半圆形耳朵。他吻得丝丝入扣,几乎是唇舌并用地一点一点描摹着耳朵的形状。
何斯嘉像是浑身过电似的,四肢僵直又酥麻地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她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突然她手上一空,香水瓶子被他拿走了。她着急地喊出来:“我……”
他迅速将吻移到唇上,以吻封缄。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之后,他攥紧手里的香水瓶子,得意轻笑:“有个礼物给你。”
何斯嘉纳闷,他就拎了一个箱子回来,里面并没有什么礼物。
刘忻槐放下手里的东西,十指相扣牵住她,往主卧室走去。
何斯嘉一脸懵地被按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转身打开衣柜,拎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箱子放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哇哦!”这个漂亮的箱子完全惊艳到她了。她愉快地尝试着按了按卡扣。“咔嗒”一声,盖子向上弹去,刘忻槐伸手掀开来。
“啊——”她捂起嘴,眼睛闪闪发亮,“你究竟买了多少香水?!”
“如你所见。不是很多。就每一个特别的日子,这几年都有买。我想着一定要送给你。”往事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清烟般惆怅的眼睛里飘过。
她不再是那些日子里,折磨他心神的一个幻影。眼前的她,比她面前闪亮的箱子和香水更加耀眼,比它们代表的那些逝去的日子更加真实。他何其有幸,从茫茫人海中,找回了她。
何斯嘉兴致勃勃地拿起每瓶香水,挨个儿看过去。有一些她在伦敦商场的橱柜里看到过。有一些年份已经不新,但都没过期。
她即刻打开一瓶,往脖子上试了试,但没忘了问:“你买这么多香水,没想过有可能送不出去吗?”
清冽的花香飘散在她周身,这一款的气味跟Kai有所不同。他动情地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曾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弄丢了你。我买这些,只是想告诉自己、提醒自己,必须把你找回来。我每一天都充满希望,又很害怕自己做不到。也许就只能以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吧。”
何斯嘉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深情剖白吓住了,呆呆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我们以后不会这样了,是不是?”她抽出手,食指点在他胸前,“那这些就算你赔给我的啦?!”
“行——都是你的了。”他快速夺走她手中的香水,收进箱子里,放到一边。
她苦着脸,眼巴巴地瞅着瞬间飞走的箱子:“哎,别,我还没试完呢。”
“先试试我吧。”他手指穿过长发,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边扣住她的手,“连同我这个人,也是你的了。”
夜色温柔,阳台玻璃门关得只剩一条小缝。一室幽暗花香里,他眼眸沉沉,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舌。
他从容不迫地从这方寸之地掠夺她的呼吸,她不甘示弱地回应。两个人吻得如鱼得水,酣嬉淋漓,像是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对话。
睡袍腰带被解开的时候,她神色一滞:“这个已经试过了,不用……”暖和的大手抚在细腻柔软处,她浑身战栗,发出一阵嘤咛,取代了还没说完的那些话。
“再试一次。”他噙着轻笑,覆身而上。
很快,何斯嘉沉溺在这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游戏里,神魂颠倒,大脑只剩一片混沌。
这晚的念德公寓,像一只颠簸漂流的小船,载着这对男女,向暗夜深处的岸边驶去。
靠岸已是半夜时分。何斯嘉身心俱疲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杏目微睁,柳眉如画,嗔怪道:“你是故意的,报复我上次喝醉酒扯了你衣服是吧?”
“你还记得呢?的确敢作敢当。”他嘻笑,眼里心底浮动的光,都是她。
何斯嘉抿了抿嘴,透过台灯柔和的光芒,看向空荡荡的阳台门口:“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缺点什么?”
刘忻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近的楼房亮着若干点灯火,楼宇之间的天空流动着团团墨色,城市还没有睡着。这方阳台的视野尚佳,也将卧室里的一切暴露无遗。
“嗯。”他低头应她,却见她眼皮微颤,睫毛低垂,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指,描摹着她恬静柔美的脸部曲线。她的脸型小巧匀称,眼睛像洛丽塔娃娃一般精致。嘴唇生气和吵架的时候是可爱的,亲吻的时候是性感的。鼻梁英挺,将整张脸衬得生动大气。乌黑微卷的长发笼着娇媚的脸颊,令他痴迷不已。
“嗯……”手底下的人哼唧一声,抓住那只停留在她脸上的大手塞进了被子里。
刘忻槐感觉自己触到了一团柔软。他意识模糊的女朋友只觉得十分舒服,一把抱住他的大手就继续香甜地睡了。
很好。他满足地在旁边躺了下来。未来的许多个平常普通的日子,仿佛在向他招手。他想要的平安喜乐和烟火气,皆系于她一人身上。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正值周六,刘忻槐难得地起了个晏,出门买了些吃的回来。
两个人坐餐桌边吃着这顿早午饭。何斯嘉愁眉苦脸地埋怨:“你看我这黑眼圈。都怪你。”她指着眼下的乌青,开始声讨他一晚上过度索取的行为。
平时他们都是早睡早起,这些年刻苦攻读习惯了,很少有晚睡晚起的时候。刘忻槐诚恳地道歉:“嗯,是我不好。来,多喝点豆浆补补。”
他把温热的豆浆放她面前。她领情地喝了一口,扶着酸痛的腰宣布道:“我要死了。一会儿我要再睡一觉。”
“上午我们去逛市场吧。”他听她说过很多次,S大附近有个百货市场。
“啊?!为什么?”她压根儿没有睡好,头脑昏沉得很。
“你不是说要买米吗?顺便去一趟布艺店。”昨晚发生的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包括每个细节。
“哼哼,能不能下午再去?”她可怜兮兮的脸上,蓦的染上一层红晕。经他一提醒,她也想了起来。
“你忘了?下午要去复诊。”他拿出手机给她看,挂的是国医堂下午三点的号。
“哦。”何斯嘉闷闷地不说话了,泄气的样子让他心疼。他马上提议:“要不这样,你先睡觉,我去旁边超市买米。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市场。窗帘布还是得你亲自选好一点。”
“嗯嗯。”她欣然点头答应,拉了拉他的手,“辛苦你了,你最好了。”
他捏着主动伸过来的柔软的手,心都化了。见她吃完了,他扯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你的公派留学申请搞定了?”
“材料交到学院了,下周上交学校,等着公布名额,再继续往上递交。”她老实交代。这些天她一直忙着这件事。她一边准备材料,让廖导、唐晓棠帮忙,联系院长和唐导,一边在等汤普森教授的消息。
“尽力就好,你不要有压力。你还有我呢,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他站到身后,开始给她按摩颈椎。
“好,你就做我的后盾好了。该我扛的,我还得扛。实在扛不动了,你再出马。”她在这件事上已经尽力,便没有刚开始那么在意结果了。她想,汤普森教授那边也不会给她太坏的答复。
刘忻槐给她捶了捶背,在她面前坐下,细细揉着她的腰:“答应我,你这辈子必须嫁给我。这不是正式求婚,只是一个承诺。”
她只觉得腰上酸痒,本能地往后一躲。他扶好纤腰,手上动作愈发轻柔:“你得给我一个承诺。你睡了我,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何斯嘉简直汗死。这不是求婚是什么?她满不在乎:“不要。我现在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那你考虑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他猛地掐住手上的腰,不动了。
“咝——”她吸了口气,忍住腰上的酥麻,“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啊。人生这么短暂,爱一个人不可以及时行乐吗?”
“可以,没问题。那我们说好,你负责及时行乐,我负责跟你结婚。”他侃侃说来。
两个人都噗嗤笑了。他们看着彼此,完全明白刚才针锋相对地谈论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低眉含笑,重新开始揉她的腰:“我都快三十了,考虑现实问题很正常。你想什么时候结婚都行,我只要是你就行。我会解决好现实这部分,你不用担心。”
这个北京初夏的下午,和暖的东南风带来了湿润的雨水,漫天的雨滴缓缓飘落下来,给喧嚣的都市增添了些许恣肆的美感。
念德公寓1203的阳台上,摆成一排的栀子花盆栽沐着飘零的细雨,在雨打窗棱的声音里越发幽香。屋子里静悄悄的,看顾花儿的主人都不在家。
何斯嘉坐在中医院一楼一诊室的椅子上,看着斜斜的雨沾湿了整面玻璃窗,禁不住忧心忡忡。
王大夫松开了搭在她腕上的手,和蔼地问着饮食、睡眠和诸如此类的日常细节。末了,她关心地问:“你怎么啦?心情不太好是吗?”
她顺着面前的女孩担忧的眼神瞟去的方向,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啊,竟然下雨了!”她苍老慈爱的声音里充满跳跃的力量,仿佛这场雨给她注入了年轻的活力,她随时准备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似的。
然而她只是岿然不动,朝何斯嘉指了指那面紧闭的玻璃窗:“来,孩子,你帮我把窗户打开一扇,我想闻一闻雨的味道。”
何斯嘉走到窗边,推开了左下角的一面玻璃。清新潮湿的气息涌进来,轻笼在烦闷干涩的心头。她缓缓走回来,略微担忧地说:“中午出门的时候,我把花都放阳台上晒太阳了。”
“北京这个时节的雨下不大的,不会淋坏你的花,放心吧。”王大夫说得笃定,她的白发和皱纹都生动鲜活地闪耀,“适当地淋些雨,对花有好处。”
何斯嘉释然地笑了:“是啊,您说得对。”
王大夫写着处方,貌似有口无心,拉起家常:“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吗?上次那个小伙子有没有陪你一起?”
何斯嘉明亮的眼睛在笑:“来了,他在外面呢。”
王大夫了然于心,手中的笔停了一瞬,目光如炬:“养生也要趁早。年轻人,要适度啊。”
何斯嘉“蹿”地一抖,差点没坐稳椅子。她低下眉头,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漾起笑:“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大夫。”
三分钟后,一诊室的门开了。何斯嘉手拿处方单子,朝着对面长椅上的刘忻槐走去。刘忻槐站起身,见她一脸古怪的笑,不禁诧异:“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不告诉你。回家再说。”
他伸手刮了刮她调皮的鼻子,拉起她往缴费窗口走去。
雨越下越大,门诊大厅的地板布满黑色的水渍脚印。十分钟后他们走出医院大门时,密匝匝的雨滴织成帘子,挡在了面前。好在车子很快就到了,载着他们穿透雨幕,悠游在如海如潭的城市里。
进了家门,何斯嘉直奔阳台,把五盆湿漉漉的栀子花搬进了卧室。刘忻槐拿着干毛巾追过来时,见她蹲在地板上一副心疼的样子,不知该先帮她擦头发,还是先帮她擦花盆。
他去洗漱间拿来两个新的吸水毛巾,跟她一起蹲在地上,细细地擦干了所有花盆,把它们安置回原来的地方。
“现在,轮到你了。”他“嗖”地将她拉到怀里,用干毛巾裹住她湿了一半的长发。
何斯嘉吓了一跳,有点懵,惶惶看向他。他的脸色清冷,眼睛发红,手上却是温柔地捋着她的每一根湿发。
她突然确定他是在生气,以及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心软得一塌糊涂:“好了,刘老师。我知道错了。来,笑一个,笑一个嘛。”
女孩揽住了他的腰,纤秀的手指戳到他脸颊上。他躲闪不及,痒得发笑,笑意沁进了心里,却立刻板起面孔,假装还在生气:“你错哪儿了?”
“你是在怪我没有先擦头发?”她摸了摸他嘴角不自觉的弧度,觉得十分好玩。
“所以呢?”他继续面无表情,乱按她头上顶着的毛巾。
她突然跳起来,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去。他毫不迟疑地顺手接住,将她稳稳盘在腰间,没留意自己嘴角已经笑成了一弯月牙。
何斯嘉笑着吻在他发顶:“诶呀,我家刘老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快把我甜死了。”她明白,他是在责怪她关心花盆胜过关心她自己。
刘忻槐把头埋在她怀里,忍俊不禁:“何小斯你记住了,你可是我的人。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花。不然我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