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已经是晚上20:40,刘忻槐打了个的士去学校附近。他记得宿舍的位置,径直上了三楼。备用钥匙在走廊暖气片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穿着一根短细绳绕在暖气片背面的铁钉上,他伸手一摸就够着了。
屋子是一室一厅,在这座楼里算是面积最大的户型了。客厅里有个一人高的单门冰箱,里面装着他寄来的各种吃的。旁边长条桌上摆着电饭煲和电炖锅,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双人沙发和茶几上四散堆着书籍资料,还有一些衣服。
他将箱子靠墙立着,动手开始收拾。卧室还算整齐,除了被子叠得略微匆忙。厨房在门外,靠近走廊东面端头,是这层楼公用的。西面端头是公共浴室和洗手间。公寓离学校不远不近,周围环境像花园一样,离主街走路只有五分钟。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男女混住,安全系数有待考量。这一点,他上次过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了。
马上就是22:00了,屋子的主人还没回来。不过四下里熟悉的气味和熟悉的痕迹,足够令刘忻槐松弛下来。一旦松弛下来,他就觉得有些饿了。他打开冰箱,搜索零散的食材,准备随手做些夜宵。
何斯嘉百无聊赖地走在夜幕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手机。他还没有打电话过来。不知道他在宾馆收拾完没有,是不是太累睡着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毕竟不比以前,吃不消很正常。
路灯下,树木和楼房的影子十分神秘。树干部分的黑影时而变粗,时而变细,微妙地发生变化。走近时她才发现,那是一对情侣,紧贴彼此靠在树干上,亲热得难舍难分。她赶紧低头看手机,加快脚步,将那些树远远地甩在后面。
时间显示快23:00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走得太慢,半小时的路程,她愣是走了四五十分钟。
手机发出“嘟嘟”两声。她打开那条微信动态。刘忻槐刚刚点赞了郑晨宇的朋友圈,自己也发了条。照片里是一片茶几,摆着香喷喷的一桌饭菜,有香菇鸡肉粥,煎香肠,一盘寥落的蒜蓉青菜,外加经典的西红柿炒鸡蛋。真是荤素搭配,看着美味。
等等——这个茶几怎么这么眼熟?下面显示的时间的确是刚刚,地点是——眼前不到一百米远的学生公寓埃文斯堂。
她咚咚地心跳得厉害,一时眼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只知道向前奔去。进了公寓,水泥楼梯被她踩得砰砰响。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转而又害怕起来,最后还是镇定地掏出了钥匙。
屋里没有人。茶几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放下背包,失望地蹲在地板上,眼泪串珠子似的滚落幽静的脸庞。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气。她很快闻到,腾地站起来,往门外跑去。
走廊端头走来一个人,施施然停在几步之外张开了手臂,线条温润的脸上挂着笑:“宝贝,过来——”
眼泪珠子掉在地上,还没干又迸出了笑。何斯嘉又哭又笑的样子,在灯光里楚楚可怜。她冲进那个怀抱,两下爬上他的腰,呜呜地靠在他肩头:“阿槐阿槐,你太坏了。”
“好啦好啦,不哭,宝贝。我这不是来了?”他抱着她往屋里走,一只手擦着她的眼泪。
“你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也总是打不通。”她还没忘了这份委屈。
“对不起啊,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看在我飞了十几个小时的份上,原谅我好吗?”他实话实说,这一天都在飞着,也是真的有点累了。当然,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早觉得无所谓了,这会儿却有必要装一下可怜。
何斯嘉不说话,算是原谅他了。见他正要进屋,她抚着他半边脸,低头看他:“你不是做了好吃的?我要吃饭,不能浪费。”
“你想去餐厅吃?”刘忻槐微一耸眉,提醒她。
“……好吧,屋里吃。”她妥协的速度也是没谁。厨房和餐厅是装了监控,不知道他怎么就看见了?
刘忻槐将她放在沙发上,把三菜一粥从厨房的锅里端到了茶几上。
“哇!太香啦——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做的饭!”她已经完全无法抵抗这顿宵夜,接过他手里的粥就喝了起来。
“慢点儿,别烫着。接下来几天我都给你做饭好不好?”尽管他已经用手掌试过,粥是温的,并不烫。
“耶!阿槐万岁——”她喝得很快,心里难得的踏实,一扫这一整天的落寞。
“你想念的只有饭吗?”他慢吞吞吃着,波澜不惊地紧挨她坐下,嘴角分明写着“快来哄哄我”几个大字。
何斯嘉眼观鼻鼻观心,一碗鸡肉粥正喝得风卷残云,听闻此言,蓦的停下来,直面某人的怨尤。她叹了口气,放下碗,乖乖爬到他腿上:“你觉得我还能想点啥,刘老师?你的美色?”
密匝匝的吻落下来,是鸡肉粥的味道。他喂她一口粥,卷走她的呼吸:“我的美色都是你的,尽可拿走。”两个人乐此不疲地玩着跟以前同样的游戏,直到两碗粥喝完,两个人已经吻得脸红心跳,气喘吁吁,一同爬上了那张木质的单人床。
“你瘦了,宝贝。”刘忻槐揽着这副纤腰,心疼了。何斯嘉眼波流转,微微透出一丝羞怯的气恼,手指搭上他胸前。
他有样学样,伸出了手:“倒是更大了。太神奇了。”然后他还可以将她脸红的样子尽收眼底。
胸口一阵麻痒。何斯嘉抚着那道疤,细细查看:“还疼吗?不是说不能剧烈运动?会不会影响?”
刘忻槐按住那只手,一脸爱意与情浓:“没事,适当的体育锻炼都没有问题了。”为此,他在学校操场跑了个三千米测试,跑完只觉神清气爽,并没什么不良反应。
“别开小差。”他低了头,没让她再说出一句话。
何斯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准确地说,是睡了醒,折腾累了又睡去,睡醒又折腾,如是反复。在伦敦的日子,两个人不舍昼夜厮混在床上,没羞没臊的除了吃饭就是吃彼此。刘忻槐两天没让她下得了床。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叫做纵欲过度?”何斯嘉揪着男人的腰肌玩闹,严肃合理地质疑。
“难道不叫珍惜时间,及时行乐?”刘忻槐咬在她锁骨上,嘟囔了一句,“床太小了。我们去买个大的。”
“……好像不行。我之前问过珍妮,说是换下来的旧床没地方放。因为我要是搬走了,他们还得将房间按规格复原。只好委屈你了。”珍妮是埃文斯堂的公寓经理。何斯嘉住进公寓刚一周的时候,就想换个宽点的床,没有实现。
刘忻槐想了想,没有说话。之前他住过的学生公寓,总有一间是留作仓库用的,寄存更换的家具器物。
“别操心了。你今晚不是要走?票买了没?你还坐得了飞机吗?”何斯嘉忍不住嘲笑他。
“……”他好像忘了告诉她,接下来6天加上后面整个国庆假期,他都可以待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十几天时间。
“你知道的,前段时间我课比较多……”刘忻槐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啊啊啊——刘忻槐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只有三天假?你还天天折磨我,没日没夜的……”何斯嘉抓狂了,又喜又忧,立即爬起床,继续准备她的研究项目。
又搞砸了。刘忻槐自知理亏,只是她这反应也太决绝了。见她穿得单薄,他拿过外套撑在她身后,却被她气呼呼地视而不见。
“有种东西叫情趣,宝贝你懂不懂?”他抓过她的胳膊,坚持帮她穿上。见她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他委屈地将电脑拿到一边,将她抱到腿上:“真没打算骗你,只是没来得及说。”
“好吧,看在你这么辛苦凑假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不过我是真的有事,刻不容缓。既然你还要待这里,你的账我慢慢跟你算。”何斯嘉搂着他的脖子,一本正经告诉他,很快又把电脑端到了两个人中间。
刘忻槐没有松手,甘之如饴:“好,你专心学习,我负责后勤。等你休息了,可以随时找我算账。”
到伦敦的第四天,刘忻槐跟公寓经理珍妮打听清楚,把单人床收进了仓库。这天晚上,何斯嘉回来就看到了一张漂亮的双人床,惊讶得合不拢嘴。看着上面铺好的念德公寓同款床单,她戳着刘忻槐的眉心:“看来你是预谋已久啊……”
刘忻槐抓住她的手指,恬不知耻地将她扑倒:“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滚完床单,何斯嘉想起一个遗漏的问题:“你是怎么说服珍妮的?”
“哦,她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姑娘。”刘忻槐先是诚恳地提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下厨房做了丰盛的午饭,邀请公寓里当值的经理、保安和后勤几个员工一起享用地道美味的中餐,顺便给他们讲了自己受伤、调课、漂洋过海来追爱的故事。
“你们可真是,太令人羡慕了。你妻子我记得,长得很像混血儿的那个是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珍妮已经被中国美食征服,眼前这个做得一手美味的东方美男子更是令人心动。
“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经常跟我打招呼。”保安洛克头发发白,年近六十,一脸慈爱。
“德古拉,我记得咱们那个储藏间是不是还可以放得下一张床?”珍妮冲其中一个后勤使了使眼色。
“是这么回事。估计不止放得下一张。如果刘先生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叫上我们几个一起帮忙。”年轻小伙子德古拉连带他的同伴一起回答。他觉得今天真是有口福,桌子上的中餐比公寓附近巷子里那家好吃多了。
换床的事就这样水到渠成了。何斯嘉很是佩服:“果然会做饭的人魅力大。厨房里的这点门道称得上核心技术啊。”
“明天有没有时间?我教你做饭吧。”刘忻槐趁热打铁,心怀鬼胎。
“嗯?啊,那多费劲。你不是说咱家你会做就好啦?”何斯嘉觉得太反常了。
“他们夸我做菜好吃的时候,我谦虚了一下,说我媳妇儿做菜更好吃,只是学业太忙没时间下厨。以后有时间了,你会多做一些中餐,再请他们一起吃。他们很高兴啊,一高兴就答应帮忙了,以后也会多照顾你的。”刘忻槐憋着笑,一半歉意一半讨好地解释。
“果然我老公还是那个最懂得给我挖坑的刘老师。”何斯嘉深感自己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
话虽如此,第二天下午,她没去研究室,跟着刘忻槐去逛附近的生鲜集市,晚上就兢兢业业研习厨艺。她把做好的菜拍照发到“7-201”群里,让姐妹们点评。
朱洁泠:“哇塞,老二你怎么啦?是疯了吗?”
罗书蕾:“何小斯,不是说好厨房这块儿咱不碰吗?浪费可耻,要节约食材啊。”
杜茹茹:“你俩少说几句。我看可以,至少外观还不错啊。你在学做菜?”
罗书蕾:“啧啧,这摆盘。我姐夫教你的?”
何斯嘉:“嗯咯。真是很荣幸哈,能认识你们这些个为人诚实的好孩子。”
朱洁泠:“假都放完了,我姐夫还在你那里?他是肋骨受伤,又不是胳膊废了,怎么会轮到你做下厨这种事?”
何斯嘉发了串咒骂的表情包,然后一个小人当面躺下了,翘着二郎腿等人来骂的样子。
杜茹茹弱弱地打抱不平:“这个,刘老师的确要负主要责任。看看他都把你养废了。想当初我们在地下室那会儿,你至少还是会煮个西红柿鸡蛋面啥的,也还能吃。”
何斯嘉:“由于一些突发原因,我不得不恶补厨艺了,集美们赶紧献计献策吧。”
朱洁泠:“突发原因?!卧槽,老二你有啦?是不是要补身体?”
杜茹茹:“啊!!!”
罗书蕾:“啊!!!”
何斯嘉:“……收!没有的事。”她随即发了个语音,大致解释了一下。当然,没好意思说换床的事,只说是刘忻槐想拜托公寓经理多多照顾,结果给她挖了坑。
朱洁泠:“哈哈哈哈哈……姐夫用心了,其实是想逼你学做饭,他不在的时候你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胃。”
罗书蕾:“为了不让姐夫的马屁拆穿,你还是好好学学吧。迎难而上,你最在行了。”
杜茹茹:“我觉得你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比如我们湖南菜里,辣椒炒肉,海带炖肉,以前你吃过的,都很简单。我给你邮几本菜谱过去,我们公司出的,上面还可以扫码看视频学做菜。”
何斯嘉:“呜呜,说得我都想吃了。海带炖肉好想念啊。”
罗书蕾:“你们那嘎达有没有干海带?新鲜猪肉总有吧?”
朱洁泠:“这样,我们各推荐几道简单的家乡菜,教你做会为止。”
杜茹茹:“好主意。海带我也给你寄过去。新鲜猪肉要吗?辣椒炒肉你吃不了,外国人没准能吃,拿得出手。”
何斯嘉:“好哒。先谢了。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担心。刚做的这几道菜,刘老师都吃完了,说味道尚可。”
罗书蕾:“请向姐夫转达我的敬意。你自己没吃?”
何斯嘉:“吃了。我也对他心生感激和尊敬。后来他重新做了两个菜给我吃。我煮的米饭还是很好吃的。”
朱洁泠:“米饭不是电饭煲煮的?”
杜茹茹:“哈哈哈哈哈……”
朱洁泠:“姐夫不愧是当老师的人,有师德傍身就是不一样,简直英勇无畏。”
何斯嘉:“……你们给我等着。闪了。”
就这样,何斯嘉扩充了自己学厨道路上的师资队伍,苦苦研习,厨艺慢慢见长。到刘忻槐离开伦敦的时候,他正式宣布,她可以结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