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皮鞋,鞋子在水磨方砖上走动时发出轻微声响,一下一下,都敲在连盼心上。
连盼楞了一下,她目光回转向周辰,像是迟钝的神经突然回位似的,她突然发现自己此刻的姿势很令人误解——双手被周辰抓着,放在他的胸口,看上去,就好像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依偎一般。
怕严易误会,连盼连忙用力将自己的双手往回抽,但是周辰见状,却只是将她抓得更紧。
仿佛落水的旅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他眼神里带着坚决和绝望,怎么也不肯撒手。
连盼费劲全力也无法将自己双手从他手中抽出。
她整个人身子几乎都朝后倾斜着,试图将手从他手掌中脱离,两个人几乎像是在拔河一样——只是这角力的双方并不是用绳子来决胜负,而是用连盼的手。
连盼拔了好几下拔不出来,顿时着急了,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快放开我!”
周辰充耳不闻,直到连盼脸上因为这场较力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轻轻喊了一声疼,周辰这才猛然放手。
因为巨大的反冲力,连盼几乎是以跌落的姿势往后倒退了几步,她感觉肩膀上一重,后背瞬间便撞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严易的手。
他把伞扔在院子里,人已来到了廊下。
连盼往后退的同时,严易迅速用一只手搂住了他,确保她不会摔倒。
只是他的动作根本很就谈不上轻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连盼手背和手腕那儿都被周辰给抓红了,但严易的力气似乎压根就不比他小。
连盼感觉自己就像个小鸡仔似的,与其说是被他一只手搂着,倒不如说是被他用手臂给生生夹住了,她手臂被挤得紧紧的靠在自己身体两侧,肩膀也被他箍得生疼,在他一只手臂禁锢成的圈子里动弹不得。
周辰眼睛几乎都要红了,死死盯着对面的两人。
“你怎么找来的?”
他做了这么多准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和九千万粉丝决裂退出娱乐圈的打算暗自留意关于她的一切,买下一座古风院,寻找一个时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连盼一个点头。
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严易来了?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点就在这里——面对严易,他总是充满无力感。
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
而自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如果感情里要讲一个先来后到的话,明明明明是他先到的啊!
为什么只有严易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插手关于连盼的一切,她的未来,她的小梦想,她的一切,他都可以参与,甚至干预,而他就不行呢?
他就必须这样小心翼翼,不可告人呢?
愤怒、委屈、不甘心、太多复杂的情感一时冲上少年人的脑中,让他眼眶发红,看上去就像一只在狮王面前咆哮不甘的小狮子一样可笑、渺小。
严易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他一贯有的疏离、漫不经心和慢条斯理道,“哦,很简单,因为我在我女朋友手机里装了个定位器。”
连盼闻言顿时大惊,“你说什么?”
她目光中写满不可置信,似乎对他这种行为感到极其不可理喻,“你什么时候做的?不,你凭什么这么做?”
现如今软件发达,他不需要额外给她手机上装什么硬件装置,只需装一个特定的没有入口的小软件,就能在自己的手机上事实查看到连盼的地理位置。
其实自连盼上次在ktv差点出事之后,严易就在她手机里转了这个小软件,本意只是为了随时定位她的地点,确保她的安全,却没想到用在了这样的时候。
在这样一个三人对峙的雨夜,连盼很容易就误解了他的意思。
而严易也并没有解释。
他不说话,连盼就一直固执地盯着他,她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走廊更里边的靠墙处。
“为什么?”
她突然感觉满腔疲惫,人也有些抓狂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易手掌在袖中微微握紧,然而脸上却还是一派风淡云轻,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厌恶的理所当然神色,“为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吐出来的字字正腔圆,强调尊贵又华丽,仿佛在念什么美丽的十四行诗一样,只是说出来的内容却和他温柔华丽的语调完全不符——“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又怎么会知道你半夜原来是跑来这里和他幽会了呢?”
字字诛心,直击连盼心脏。
这家店铺空空荡荡,一看就是没人在经营,千楼林寸土寸金,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闲置——除非,有人买下了这里。
广元是置业企业,严易对全国各地的房价了如指掌,千楼林地价昂贵,城市中心的梦中楼阁都是用金子堆砌的,这里的地价贵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就这么一家简单的小院子,没个上千万,根本就拿不下来。
这绝不是连盼会考虑的地方。
然而她不考虑,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替她考虑。
周辰在想什么,严易一望便知。
他买了这地方,想送给她。
而连盼至少她刚才没有拒绝。
如果他不来呢?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呢?
他也不敢想。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形象。”
连盼低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如此看来,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家境赤贫的人,还真是配不上你这样一个身价百亿的富豪,我们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从前连盼并不觉得钱是个问题,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但不管是怎么过,在她看来,无非都是一日三餐,一张床一双人罢了。
可是直至此刻,她突然觉得两个人要在一起,其实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家境所带来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差别,更重要的是观念的差别。
连盼自诩自己也算是见识过泼天富贵的人了,所以并不太在意钱的事,可是严易那副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模样真的刺痛了她。
好像他做的这些事情,都再正常不过一样。
好像他即使对她做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好像所有他身边的东西,包括她在内,都是他的所有物,绝不容许别人染指一样。
她这句话一出口,严易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然而接着他目光却斜向了一旁,眼神对着周辰若有所指。
“不错,敢唱反调了,他给的你底气吗?”
他身高一米九,周辰一米八,严易久经商场,在身高和气度上实在超出周辰太多,他同周辰说话时,几乎是带着一股令人极其不悦的上位者气息。
这种气息令人屈服,又令人厌烦。
周辰红着眼,几乎是像一头狮子一样,立刻便咆哮着冲上来同他厮打在一起。
连盼还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直接从廊下撕扯到了宽阔的院中。
下过雨的石板院中有点滑,湿漉漉的,两人的动作都都很快,毕竟一个常年健身,一个又特意练习过格斗,连盼几乎看不清他们俩的争斗。
但是很显然,严易占了上风。
周辰很快就挂了彩。
他是做明星的,脸比身体其他部位都重要,严易偏偏都是照着他的面门打,连盼都快要疯了,“你们俩干什么?”
她连忙跑上前去,试图拉开两人。只是她那点力气在两个成年男人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拉人没拉成,反倒是被两人的力气带的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其实人在这种情况下,下意识就会做出选择。
并不是选择帮自己人,反而是会选择帮外人。
因为在人的潜意识里,自己人是更亲密的,是和自己一体的,而外人则是需要客气的,讲究情面的。
连盼几乎是下意识就做出了决定,她扯住了严易的胳膊,试图阻止他进一步将周辰的脸打得更难看,“他靠脸吃饭的!”
然而正是这种阻止,让严易心头更加恼火。
他是如此的小心眼,容不得自己的女人偏袒别的男人一丝一毫。
他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伸手继续出拳,一拳击中了周辰挺直的鼻梁。
周辰的鼻子被揍得充血,仰头朝后倒去,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两管温热的血液瞬间便顺着他鼻腔流出,这一拳实在打得太狠。
连盼也被严易这个猛然又激烈的动作带的往旁边摔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像刚才那样好运,沾了水的方砖湿滑,她今天穿的鞋子又是不怎么防滑的木质鞋底,往旁边跄了两步,一下子便摔倒在地,往旁边滑去。
连盼下意识用手去撑,手掌却顺着方砖一路前滑,她白皙的手腕及掌底,瞬间就被磨出了一条血痕。
冬天的羊毛打底袜也被磨破了,膝盖处露出红红一块,和手腕那里一样,露出丝丝血痕。
周辰低头擦了擦自己的鼻血,却发现连盼还一直躺在地上没起来。
老实说,这一下摔的有点狠,倒不是连盼不想起来,而是她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好像都被这猛然的一摔给震了一下,人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稍微一动,膝盖和手肘就生疼生疼的。
周辰连忙上前要去扶他——严易早已抢先她一步,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把连盼从地上给扯了起来。
这猛然的一提让连盼几乎有点头晕目眩的,她蜷缩着摔伤的右腿,单脚站立,两只手掌都下意识弯曲着半伸在空中,左腿止不住地打颤。
手腕那里和右膝盖处钻心一般地疼痛,连盼愣愣地看着前方——其实严易刚才说那些话她都没哭,可是这会儿或许是眼泪因为身体的疼痛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连盼紧紧抿着嘴,两只大大的杏眼里立刻就蓄满了泪水。
眼泪接着便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两人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接,空气中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火花四溅,最后,终究还是周辰败下阵来,“她伤口需要处理。”
严易半屈下身子,一个打横,将连盼抱在了怀里,天上还下着细蒙蒙的雨,三个人的头顶都是湿漉漉的。
他走得很稳,连盼两手还是呈现出刚刚那个捧花一样的蜷缩姿势,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车子就停在素玉斋的门口。
严易弯着腰,用支撑连盼底部的那只手打开了后车厢的门,接着便将她放在了后座上,自己则绕回驾驶座上去开车。
车子开得飞快,两人在路上都没有说话。
雨水沾湿了头发,连盼的大衣并不防水,领子是敞开的,里面的衣服也沾湿了不少,她坐在后座上,双唇苍白,身体止不住的打颤。
严易不得不伸手将车厢里的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连盼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接着终于缓缓将自己的双手放下,放在了两腿的膝盖上。
方才手腕那里剧烈的疼痛已经稍稍过去了,她两只手终于可以变换姿势,不用再像方才那样,两手像个鸡爪一样,举在半空中。
然而其实膝盖上也疼,手腕放下来,放在膝盖上更疼。
可是只有这种坐姿,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感。
严易今晚很可怕,连盼突然很想哭。
大概是空调太暖,她脸上的泪珠很快便被吹干了,两颊因此变得有些紧绷难受,连盼努力忍住了眼眶里的泪,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上。
她如此正襟危坐,看得驾驶座上的严易眉头紧皱。
“你手腕都擦伤了,不要放在膝盖上。”
膝盖也擦伤了,但是车上却没有药,至少要先回去才能处理伤口。
他出言提醒,连盼却置若罔闻。
她这种不言语的态度让严易心中更加暴躁——或许是从一进素玉斋起,他所看到的一切就都在刺激他。
连盼和周辰靠得很近。
周辰特意买了一个古风的店铺送给连盼。
他担心她的安危赶来接她,她看到的却只是他对她的不信任。
甚至,他和周辰扭打在一起,连盼关心的也都只是周辰的脸。
那他呢?
他又是个什么地位?
她如此沉默又倔强地,以这样一种保守又防御的姿势坐在后座上,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宣告她的不满——她当然有资格不满。
毕竟有的是人上赶着把她想要的东西捧到她跟前。
那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她之前是否也告诉过周辰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呢?
他所以为的独一无二,她是否也曾和别人分享过?
严易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不敢继续往下想,怕自己会因此疯掉。
“如果你想要开店,用不着去求别人,全国随便哪个地方,我都能买给你。”
他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望向后视镜里一动不动的连盼。
连盼闻言却连看都没看他,嘴角微微扯了扯,“是啊,哪个地方你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