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之后搭车前往她母亲生前的住所。
何倾与她母亲在某些地方上一脉相承,偏爱宁静的氛围,所以在这里购置的住所也有些偏僻,难得的是花草生长得自由,一大片一大片地占据视线,骄傲又浪漫。
何倾看着窗外微叹着想,如果不是她母亲当时生病了,她母亲可能真的会如舅舅他们所说,住到农场里去吧。
她母亲是个过于浪漫的人,喜爱一切平淡又美丽的事物,超脱世俗得不像个俗人,却被年轻时的感情困了一生。
何倾不知道她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何远宏和覃秀娥的事的,只知道她出生不久,她母亲就和何远宏离了婚,也没在乎家人的强烈反对,就自己在国外选了地方定居下来。
后来何倾回外祖家,她那个看上去总是严肃又刻板的舅舅总会看着她叹气,说她千万不能像她母亲那么倔,生命的最后几年,那么决绝地自己一个人走了。
其实他们知道林菀只是不希望他们看到自己病入膏肓的样子,即使在异国过世,她也叮嘱了自己雇佣的人,处理后事,把她的骨灰撒在海里。
她雇佣的人没有照做,那位律师算是她的忘年交,熟知她的个性,只是找了个地方将她的骨灰埋了,他知道不会再有人年年去打搅她了。
何倾随了她母亲,从没问过她母亲的骨灰在哪,只是偶尔回到这祭拜。
某年她回国的时候那位律师既是叹息又是遗憾道:“你怎么这么像她。”
何倾听多了这样的话,大部分是觉得她这样的性子不好的,她自己安之若素,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说,她想大抵也是像了她母亲。
林菀年轻的时候也曾是有名的才女,爱慕者无数,即使是后来病弱憔悴的时候,也有几位青年才俊赶来送她上飞机,可惜林菀的性子太过刚烈,和何远宏断得那么彻底,终生没有再联系他,却也不再亲近任何一个人。
她身子骨不好的时候就很少照料何倾,母女两个人又是如出一辙的冷淡个性,因此关系也淡薄,但是之间也有满满一匣子的书信,何倾的回信比较少,因为收到林菀的信都是她母亲去世之后了,她写过,只不过知道林菀终究看不到了,就没有再动笔。
林菀病重之前逼她回去认了何远宏,她一直姓何,只不过那之后才回的何家,她母亲也不和何家联络,只把匣子寄了回国,没过多久便与世长辞。
何倾想起这些往事来的时候总会沉默。
她不喜欢记这些陈年旧事,又兴许是不常回忆,所以记忆总有些恍惚错乱,有时候会觉得母亲病重那几年她都守在床前,但其实没有,她们母女分居,她也不常踏入她母亲的住所,直到后来她病逝,她才开始频繁地想念她母亲。
身旁的人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沉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给她整理好衣角。
到的时候顾衍先下了车,拉她下车的时候低低地喊她一声,带着叹息:“......倾倾。”
何倾没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他们在来之前买了一束花,热烈的蓝色妖姬,何倾说这是她母亲最喜爱的花,也是自己最不像母亲的地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我热烈浪漫得多。”
何倾喜欢用她来代称母亲。
事实上很少按寻常母女相处的两个人,到真正分开的时候也未曾开口对彼此说过真正的爱称--林菀把那些全都写在了那些信里,导致何倾有一段时间根本不敢去看信的内容。
母亲说过不能随便掉眼泪,但是何倾心知肚明自己大抵是做不到母亲那么坚强的,她要脆弱胆怯得多。
好在还遗传到一些艺术细胞,在母亲曾经的老师那里学画画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你母亲一定会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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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倾慢吞吞地打开房门,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自己回忆地似乎多了些,把这些年的过去都理了个遍,又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身边的人。
顾衍低头温声道:“倾倾?”
好像找到了落地感的人脑袋中的眩晕感过去,何倾微微捏了捏眉心:“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她昨天梦到的似乎比今天还要多--
她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映入眼帘的是家具摆放整齐的客厅,正对着门有一架钢琴,唯有那上面有布帛罩着,防止沾染灰尘,其他的家具都是像平常一样摆在那。
林菀的东西不多,两层的别墅看起来很空旷,但是并不寂寞,几处装饰都是别出心裁的浪漫点缀--她到弥留之际也不忘在遗嘱上留下定时打理周边花草的花匠的电话,还专门预留下钱供付往后十余年的工资。
何倾把东西放下,在一楼看了一会儿,和顾衍动手把能清理的东西清理一遍,抹去了些堆积起来的灰尘,除此之外没动房屋里的任何一处摆设。
在林菀的房间里找到她留给何倾的唯一一张照片,林菀在信里说要是想她了就这样和她说说话,但是这是何倾第一次把她的照片拿出来。
何倾端详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回原来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去看顾衍,没说什么:
“母亲,我和顾衍回来看您。”
就这么一句。
顾衍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他们的时间很充裕,于是在附近转了转,说起花匠的事,何倾叹:“如果是我,估计也会舍不得这一大片的颜色。”
她记得律师告诉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舍不得这里的一大片曲谱。
林菀在艺术方面极具天赋,却尤其偏爱钢琴,何倾却喜欢绘画,外祖家总会因此担心她最后变得和她母亲一样偏激,两家人都不赞同她走这条路。
可是没人真的拦住了。
顾衍看了眼烂漫荼蘼的花草:“我们以可以后多来。”
何倾看他:“你会修剪花草吗?”
顾衍想了一会儿:“可以慢慢学。”他知道何倾也不会。
两个人笑了一阵,微风吹过的时候,满院子的清香怡人。
进屋的时候顾衍回头看了眼那片花草。
两个人又在里面转了一会儿,要走的时候何倾坐下来弹了一首顾衍没听过的曲子,有些旋律和记忆里刻骨铭心的曲调重合,顾衍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哪首曲子?”
何倾略略摇头:“不记得了。”
她放在琴键上的手指纤细又漂亮,一如顾衍见过的很多年前。
挺拔清隽的男子走近,何倾站起来,拉了他的手,语气温和:“母亲,我们走了。”
她微微一顿,颔首:“婚礼定在年末,我们感情很好,放心。”
顾衍有些怔然,等车的时候气息有些灼热地吻了吻她的侧脸,叹息:“倾倾。”
他实在太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