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对何倾说的。
老爷子也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学象棋和围棋，不过她只是象棋学了点皮毛，围棋则是真正的一窍不通了，年岁渐长之后，便是把象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只能咳一声：
“勉勉强强。”
她知道顾衍是有意让着她。
老人家的身体还算康健，只是前段时间受了寒潮的影响，所以有些嗜睡，神色现在看上去已经精神多了，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脸上仍是和蔼慈祥的模样：
“能赢就行。”
何倾笑。
客厅里的小姑娘玩累了，被贺钰抱到房间里去睡了，小猫于是又调转头去黏林颌，晴朗实在是不怕人，而且还惯讨人喜欢，一向不养宠物的人都忍不住笑着弯腰摸了摸它。
林远刚接了公司的电话，在父亲身边站了一会儿，等他直起身，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颌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摇了摇头，半晌，叹息一声。
“你姑姑什么都不求，就求她姑娘能够好好的，可是这，”他看了眼打转的小猫，顿了顿，“还是要看她自己。”
他们本来也没有插手的权利。
何倾素来和两家都不太亲厚，要不是惦念着自己这个舅舅，和年事已高的外公，哪里又愿意掺和到林家这样复杂的大家族来，现在却又接手了何氏.......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远看了他父亲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他也明白，支持，和妥协，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林远要到公司去一趟，说了声不回来吃晚饭了，阿姨就少准备了两个菜。
众人入座的时候才发现人还没来齐，何倾和顾衍，还有老爷子好像都还在楼上。
贺钰想了想，摸了摸刚刚睡醒的贺暖的头，柔声：“暖暖，去，叫太爷爷和叔叔阿姨来吃饭。”
穿着小棉袄，杏眸清澈的小姑娘走上楼梯，“哒哒哒”跑过去牵住站在房门外的人的手，声音软糯：“何倾阿姨......妈妈让我来喊，喊.......”
小姑娘也许是刚刚跑急了，哼哧哼哧地一句话还没说完，书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顾衍扶着老人家从里面走出来，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温和些，拐杖顿地的林老爷子笑眯眯地：
“吃饭了？”
等家中最大的长辈落了座，其他人才敢动筷，气氛倒活跃了些，因为昨晚上又有人回来了，老爷子和林颌都不算温和的长辈，可也不是一贯的严厉，所以饭桌上很有着其乐融融的气氛。
何倾没怎么动筷，在饭桌底下握着顾衍的手，摩挲着他的指尖。
吃完晚饭温悦打电话过来，于是何倾和顾衍先上了楼，楼梯还没走尽，林远从门外进来。
第一眼看向贺钰和贺暖，手里的文件捏皱了些，第二眼却是看向楼梯上的两人，面沉如水。
他没吃晚饭就赶了回来，对上一大一小的视线，还是温声道：“路上吃过了。”
顿了顿还是看向父亲和爷爷，语气如常：“爷爷。爸。”
林颌似乎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只是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于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林颌把文件放在桌边的椅子上，无奈道：“公司里的主管还是太没主见了些。”
这是解释为什么回来得这么快了。
林颌沉吟：“让人去帮帮你？”
林远早就和他提过下面的人互相推诿，无人担责的事，只是想着快过年了，暂缓到年后也没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尽早处理了为好。
林远只是停顿一瞬，点头：“您安排就是。”
用过晚饭之后没有久坐，拿了文件上楼，本来已经走到自己卧房的人脚步一顿，还是转身上了三楼。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何倾还在窗边和温悦说话，顾衍开的门，门口的人一身利落的风衣，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眉眼冷冽，面部轮廓的线条很锐利。
顾衍转头看了何倾一眼，才走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边上，谁都没有开口。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院子，草木繁盛的院落里池塘墨绿，倒映着颜色浅淡的月亮，斑驳的树影，和寂静无声的夜光。
秋千架上好像有露水，在似乎被稀释了的月光下显得很陈旧，像是久远油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衍想起自己在何远宏的办公室见过的山水图，里面好像就有一幅，和眼前的景象带给他的，是同样的一种感觉。
她在画那副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林远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沉默片刻，手指就绕开文件袋蜡封上缠绕着的绳子，抽出几张很薄的纸来，递给他，言简意赅：
“我希望顾先生能解释一下。”
语气并没有很冷淡，甚至算的上客气。
顾衍接了文件，没有看，却沉默下来。
楼下的客厅里还有欢声笑语在传播，却好像被阻隔在两个人的谈话内容之外，没能传递一点算得上和暖的温度，到这不算狭窄的走廊上来。
沉默片刻，顾衍看向窗外，很简略地开口回答道：
“寻仇。”
林远扫了他一眼，很快，眼神就冷下来：
“不止一次，对吗？”
用的虽然是疑问句，可是已经足够笃定，他既然能查到那些醉汉拦截他们的事，自然也能查到之前的事......
林远虽然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人，可是极其护短，尤其是何倾--他知道如果林家不护着她，自己那位早逝的姑姑唯一的女儿，就没有人会护着了。
顾衍没有回答。
可是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林远看着眼前这个人，竟然有一种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么一天的荒谬感，把手里的文件袋重新封好的人按捺着音量，以防楼下和房间里的人听到：
“顾先生。”
他似乎情绪还好，到后面却有些尖锐的怒意在里面：
“我劝你。”
语气很冷，一字一顿：
“最好不要等着让我们来告诉你，姑姑和林家在她心里的分量。”
这话里的意味实在太明显，顾衍猛地攥紧手指，心脏的紧缩已然无法忽视。
林远已经大步迈开，离开了三楼。
顾衍一个人站在月光几乎形同虚设的暗沉的阴影里，整个人似乎都被今夜的沉寂笼罩，周身都是冷肃的暗光，却完完全全显不出来这人身形的轮廓，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林远在房间里烧着那些文件。
红蜡烛的火焰不算很盛，文件袋里剩下的资料却很快就在火苗的吞噬下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着林远冷淡的面容。
他自认为对于顾衍的经历已经足够容忍，父亲让他去查，他递上来的也不过是人尽皆知的那些，又什么时候想着拆散过他和何倾？
可是何倾一个人在外面，如果这个男人连她的安全都不能保证，甚至，还给她带来危险，他凭什么让顾衍留在他妹妹身边？
世界上又不缺一个顾衍喜欢何倾。
他怎么配。